睡到夜半他忽然醒了，这些日子以来在心上明明暗暗闪过无数次的念头又象一把小小的钢锉慢慢磨噬着心的某个地方。
　　
　　就着窗外泻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身边的女人，一张鼓涨涨的大脸上码着几条横肉，随着粗重的鼾声颤动，那张厚厚的嘴唇间或翕张着，肥重的身子象蒸熟了的发面馍。他有些模糊地回忆着与她初识时的情形，她的腰肢柳条般款款摆动着，那张清瘦的脸腼腆地微笑着，象颗清新的晨露。十年，只十年的时间，她就翻天覆地变了个人似的，坏脾气也随着体重不可思议地暴涨。
　　
　　想起她发怒时不管不顾的凶悍，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忍不住又伸手去摸枕头下那个小瓶，小菲递给他这个小瓶时，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这种白色的粉末，吃下去后会让人在睡梦中死亡，医学诊断起来会认为是心脏病突发死亡。他们漫不经心又心照不宣地谈论过很多次。
　　
　　想起小菲，他不由眯起了眼睛，第一次见小菲他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绝对不是被阳光刺到了眼。而是被眼前这个集清纯和妩媚于一身的女子闪花了眼。他深坐在那套新购置的进口桌椅间，以某种不露声色的威严，震慑着这个来报道的女子。
　　
　　接下来的情形与恶俗的电视情节并无出入，事业成功的男人，娇艳如花的女子，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相互吸引的两个极点。而小菲绝非那些波大无脑的花瓶美眉，甫入商场就显示了与生俱来的生意天赋，那些棘手的人际关系被她笑着、调侃着就处理的游刃有余，在谈判桌上，她又象个达练的智者，懂得以静制动、游走在对方的心思边缘，随时找机会见缝插针、趁虚而入。单独相处时他总是点着她娇翘鼻子说：“你这个鬼丫头”，她往往笑靥如花地说：“我不是丫头，是狐狸精，专门勾引你这样意志不坚定的人，半夜三更就拿来做夜宵”边说边把他的耳朵拉扯成猪八戒的样子，对着镜子乐不可支。
　　
　　这样一个可人儿，纵真的是狐狸精，他也愿意毫不犹豫把自己做成羹汤，双手奉上。
　　
　　她从不说让他休妻娶她，越是不说，他越是上心，一心一意要把那个黄脸婆扫地出门，他不想委屈小菲，她这样的女子，就是拿金屋收藏，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与妻的谈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那个女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猛虎，不但找了私家侦探社来调查他的私情，还把家里能砸的东西悉数砸了个干净，扬言死也不让他称心。这个古风尚存的小城市里，商界里许多的名宿还充当着道德守护神的角色，尽管他们本身未必就那么干净。诽闻，绝对不能变成特殊的宣传材料，而是身败名裂的前兆。
　　
　　他只能偃旗息鼓暂时作罢。
　　
　　就在他为离婚的事一筹莫展时，小菲有意无意地谈起那种白色的粉末，两个人眼中都闪起了希望的火花，她亲手把那个小瓶子交给他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当断不断，必有后乱，小菲绵软的身子偎进他怀里时，他就已经做了决定。
　　
　　小瓶子揣了几天，他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每天一回家她就端茶奉饭，没有哪一样需要他自己动手，更别提帮她做些什么了。他忽然发现，一直以来她把自己照顾的如此无微不至，那个小瓶子，顿时有了千钧重，只得从口袋辗转到枕头底下。看着她毫无知觉的脸，他隐约地愧疚着。
　　
　　小菲的脸色，一天天黯淡下来。到了必须下决定的时候了。窗外有了黎明的曙光，他决定早点起来去买她最喜欢喝的那家永和豆浆。他爬起来时感觉轻飘飘的，大约是最近亏欠了太多睡眠吧。一切的烦恼，就在今天解决，想着今后能天天与心爱的小菲朝夕相对，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走在熟悉的路上，遇见晨练的邻居，他高声地打着招呼，那人却充而不闻地径自跑了过去，来到永和豆浆，他反复地说：“老板，来两碗豆浆带走”，那人也不理会。他诧异地去推那人的胳膊，竟推了个空。他跑到马路中间，被迎面而来的摩托撞了个正着，他惊恐地叫起来，却见那摩托没事人一样远去了，街上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毫无反应。
　　
　　他跑到小菲的住处，一个趔趄扑在门上，竟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屋，床头那双男人的鞋骇到了他，他转头跑出来，依旧穿门而出，如同学了穿墙术一般。
　　
　　他慌慌张张地跑回家，他现在只想见那个与他生活了十年的黄连婆，他在心里一直说“我错了，我错了”，他想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有着白色粉末的小瓶子扔进垃圾筒，他想跟妻子说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要互相陪伴着到老。
　　
　　他没顾上为家里的人流如织而惊奇，他拼命找那个白色的小瓶子，最后终于发现它已经静静地躺在垃圾筒里了，拧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他突然看到自己躺在厅堂里，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每个进进出出的人都叹息着摇头：“唉，这么年轻就犯了心脏病，英年早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