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窀穸-个人文章】
冬天不冷
□ 窀穸
2003-08-09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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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在这个城市并不太冷。女孩子们穿着短裙徜徉于繁华的街上,我没有漂亮的小腿,所以躲在茄子的牛仔裤和长大衣里渡过暖冬。
我是个不太会交际的人,所以除了茄子,我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茄子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因为忍受不了我的孤独而爱上了一个喜欢冬天穿裙子,有甜美微笑的女孩子。可茄子还算个善良的人,所以总在困难的时候出手救我。上个礼拜,被报社炒了,房租欠费,手机停机。我微薄的积蓄在一气之下奉献给了Burberry换来了一件长大衣,灰色的没有点缀的简单。孤独从来不需要装饰。我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城市坚持一些看来不好的习惯。
打电话给茄子的时候,他睡的正香。我坐在快打烊的酒吧里等着他为我付帐和解决一切。趴在吧台上点到第五杯啤酒,想象茄子出现时的一脸不悦,决定不把Burberry拿给他炫。他会气疯的,那么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都没办法救我了。
茄子果然一脸惺忪带着不悦出现。我跳下高凳走出酒吧。知道茄子会帮我搞定一切。
坐在茄子家客厅的沙发上,我知道茄子要顶着睡意开始长篇大论的教导。很多人都喜欢自以为是地教训别人,也许是因为自己施舍了些东西。茄子也从来不例外,并且一直非常严肃地把教育我当作己任。
其实是心疼茄子的,从浪漫的爱情过度到今天的友情并不容易。好几次差点说服自己“改邪归正”,好好地和茄子过着安静的生活,住在他90坪的房子里,将来安静地生个孩子,好好照顾茄子和孩子,来完成自己简单的人生。就好象现在爱着茄子的那个冬天穿短裙的女孩子做的梦想。茄子的基本工资就足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我可以放弃外面的工作,做那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我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停地游走,从城市的西端走到东端,从这个城市走到那个城市。这是矛盾的,茄子一直说,如果有可以锁住心的锁,他一定会去买。可是他现在要锁的却不是我的心。
我光着脚走到厨房,从冰箱拿出冰水。然后回到沙发等待茄子开口。他的烟在黑暗中忽闪着,曾经笼罩过我衣服上的味道,现在如此疏离。他一直沉默,我也只好闭嘴,连被炒的事情也不敢提。抽完一支烟后,茄子就进屋扔了床被子出来。我真的无法判断茄子这次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竟然没有话对我说,哪怕是责备。
我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竿头,屋里剩下茄子给我做的已经冷掉的早餐。我还是闭着眼睛走到厨房喝了冰水才出来。桌子上有茄子的留言。
“九月,我和雯的结婚证已经办下来了。下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自己照顾自己。 茄子留 2000年11月28日”
捷一直说我冷血的,不会爱谁,不会为谁牺牲自己。到今天我才知道。看到纸条的时候我的心真的空了一下,颤抖的那刻真的有些刺骨,可是仅仅维持了一小下,我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已经拖累茄子如此久,我们恋爱的3年,分手后的3年,整整六年这个男人都耗在我的感情里,没有理由让这个28岁的男人放弃自己的幸福。
我从茄子的衣柜里翻出来一条长长的牛仔裤,发白的旧。裤边翻了几层还是拖在地上,我已经习惯这样宽大的感觉。这是我能从茄子身上最后可以拿走的。
走出茄子的屋子时我还有1元钱的硬币,给茄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走了。茄子在电话支支唔唔的回答,我果断地挂掉电话。双手伸进兜里的时候才发现茄子在外衣的口袋里塞了800块钱。他总是可以想的这么周到,让我一直犹豫着离开。可是这次是我被选择了,所以不用犹豫,不用愧疚了。
外面在下雨,我靠在电话厅里,不知道去哪里。雨水打碎在玻璃上散成很多雨滴,然后有沉闷凄凉的声音,打在任何一处,或者是心里。突然开始哭了,不知道是为了茄子要结婚,还是突然自己找不到方向了,我始终是个自私的人啊。
记得很久以前,在ICQ上认识一个叫简的男人,他一直骄傲地说,九月,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读懂你,所以在没有路的时候折回来找我。我一定在的。
我坐上北上的火车。去寻找一个叫简的人,我只知道他供职于一家网络公司做平台管理,我甚至不知道他有多大。
一天一夜的火车把我送到简的身边。简比我想象的年轻,是个英气十足的男人。捷总说我是个好运的女人,常常有意外的收获。简看着没有行李的我,微笑。他说,我知道九月你去任何地方都只带着自己,其他都是负累。我低头看着拖在地上的牛仔裤,开始怀念茄子。他也曾经说,九月,你去任何地方都要带着我,帮你拿行李。
我终于出走,不带着任何行李。
开始了寄居在北方城市的日子。简从百货商场买回来厚厚的羽绒服给我,可是我只呆在简窄小的屋子里,穿茄子的衣服,脏了洗,洗完了就拿到暖气上烘干,然后继续穿。
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很高的电视塔,站在塔上就可以看到整个城市。我常常在晚上一个人偷偷走到塔的下面,没有钱,我走不到塔顶,只有站在塔下面的天桥下抬头望着塔尖,直到黑暗逐渐侵蚀我的眼睛,我闭着眼睛,发现有温暖的液体划过。
简想方设法地让我说话。我紧闭着双唇,不想吐一个字。然后他就默默地看着我,那个曾经在冰冷的屏幕上用大段的文字给他讲述伤痛的女子,现在却坐在他的对面说不出一句话。他经常边上网边给我放我喜欢听的音乐。他怕我是生病了。总是用手放在我的额头。他说,九月你不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必须继续原来的生活。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下火车的那刻,我就吐不出一个字。在火车上的时候我明明还想了和简见面的样子,还想了一大堆可以揶揄他的话。
简上班的时候,我用他精致的苹果机上网。看到了一个署名‘过往’的人的留言给我,“九月,你的失败在于不快乐中纠结着旁人的伤心。你不单纯了。你的伤痛不再是洁白的。它阴郁成褐色,凝固成血痂。你知道那是谁的血。无法被救犊。”我的指尖触及键盘的冰冷时打颤,我在哭,可是为谁在哭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我给简做晚饭,我对简微笑。仍然不和他说话。
简一直看着我。他说,有纠结的眉心,必定是很多事情无法释怀。无法释怀,无法忘记的事情,那么不要远离。
我在一个偷偷跑出去看电视塔尖的晚上,被刺骨的北风吹感冒。其实并不严重,只是感冒,连带那些身体固有的病毒都冒出了表面,来侵袭我看似健康的身体。简给我熬复杂的中药汁,他是个传统的北方男人,并且不吃西药。他说身体需要调和而不是治病。他炖的鸭梨川贝很好喝,是治咳嗽的。我一直咳嗽,从出生到现在,天气一冷就开始咳嗽。他竟然看出我的隐疾。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顿好的药汁一口口喂到我的嘴里。
我终于开始和简说话。我问他喜欢吃的菜,问他喜欢吃的水果。我以为生活的沉淀让我已经学会开始接受另一个男人。这次不再是思想,而是真正的生活。
我把简的白色床单洗的很白很白,在出太阳的时候拿到顶楼去抢个上好的位子晒干。冬天的太阳显得格外可爱。红晕的边缘,似远非近的距离,懒懒地挂在那里。简给了我另外的生活。我以为这次终于可以安静下来。
一个早上,简吃完我做的早餐。他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推门出去。我安静地坐在简的屋子里,放steve的solo听。这个男人竟然可以搜集到那么多关于steve的solo,堪称奇迹。我反复地听一个吉他天才用简单的和弦弹奏那些强劲地关于生命或者生命以外的音乐。我不知道,在那个繁华的街角。那个简每天上班都要经过的街角上正发生了一起三车连环相撞的车祸。包括其中的两个司机在类一共有3个人当场死亡。那另外的人就是我的简,无辜的孩子。我是在事发3个小时以后才知道的。那个十字街口我走过,它是临着五爱市场的。我去五爱市场给简的家里买亚麻的布艺时走过那里。我曾经在那个街口的中心位置抬头望天,四周的车辆都因为红灯而离我很远,可是我亲眼看到一只黑色的乌鸦掉在我前面的人行道上。我以为那是幻觉。我不敢回忆。
我去军区医院认尸的时候,看到了简的女朋友。我知道她是简的女朋友。我一直知道她。她也是被通知来看简的最后一面。简是个孤儿。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人鼓掌欢迎。他走的时候却只有两个单薄的女子无言地相送。
简死得很惨,尽管缝合尸体的美容师努力将他的脸部还原,可我仍然看到一条又一条褐色的线虫子爬在他那曾经亲近过我的脸上。那个几小时前曾经亲吻过我额头的嘴唇,乌黑没有生气。我知道,他不知道这一刻我真的很想和他结婚。因为我们真的无法预测到下一秒的生死,我们真得握不住简单的幸福。
简的女朋友哭的很惨烈,我能够理解她。我想她和我一样曾经想过要和这个躺在那里僵硬的男子结婚。可是我们都没有那样做。我们没能成全那个男子简单的幸福。
在回去的路上,我轻轻地握起简女朋友的手。她回头看我,我坚定的微笑。她开始说那些藏了很久的话。我才知道,原来在我去找简之前,她已经准备和简结婚。可是简一直说,没有见到九月前,他不会结婚。他知道九月是带着满身的伤去投靠他。他不要那个女子落单。他知道九月最后终于可以安静下来生活。他放弃了同样相处6年的女子,他在每个早上亲吻九月的额头。他仍然深爱九月,可是没来得及听九月对他讲爱。她说,见到你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简那么固执地要等待你。她说,我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怪过简。这是我们的命数。
离开的时候,我问那个女孩子,你冬天穿裙子吗?她在三米之外对我摇头,大声地吐着白气说道,我没有好看的小腿。我们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在这个寒冷的北方冬天,我们失去了同一个男人,明白了同一个道理。如果劫数不能逃过,不如好好珍惜暂时的幸福。
我仍然穿着宽大的翻边男式裤子和一件羽绒服。这些都是简的衣服。我只带走了这件裤子和简给我买的羽绒服回到了我离开的城市。这个城市已经走进了春天,而我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
我在香格里拉的门口看到了西装笔挺的茄子,他比原来英俊很多。身旁是穿着红色旗袍的美丽的新娘。这是一场平凡的婚礼。婚礼中的主角在繁花盛会后才刚刚开始生活,我只能祝福他们依然珍惜彼此。
我的中指带着一枚很大的银戒指,那是我偷偷在简冰凉的手指中取下的。我希望她的女朋友原谅我的自私。
我一个人在春光明媚的下午站在香格里拉的外面,摩挲着自己的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我知道有些人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而有些人我们一直不忍去打扰。
让一切就安静下去吧!
作者签名: 荼蘼是象征我的花,是开在夏季里的最后一朵花,荼蘼开过便不在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