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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

借借
2006-03-31 22:34   收藏:1 回复:4 点击:822

    天香楼今晚上演《贵妃醉酒》,戏票早在公告贴出的第一天便售罄。人们都是冲着公告上两个角去的。花想容和马真,鸿升戏班两个唱青衣的名角。有知情的人暗里相互传着:这出戏只怕是两个角最后一次合作了呢。有人问为什么啊。说的人便瞅瞅四周,掩了嘴,压低了嗓子神秘地低语:“听说这两个角为这场戏闹别扭了呢。问的人就更好奇了,两眼放光,听说这两个人可是出了名的好啊,戏班子里两个女戏子相好也不是什么希奇的呢,见天在一个台子上唱来唱去,日久生情,假凤虚凰也有。说的人就更加卖弄玄虚了:您哪,也别多问,看了戏就知晓了。
  
   初秋的樊城,江汉平原上的风将懊热吹散了少许,穿着单衣仍能捂出一身臭汗来。戏班后台是一翻忙乱景象,所有人都在忙着。只有两个人各怀心思默默对着镜子画脸,花想容拿笔的手有些僵硬,眼梢的吊线勾得缺乏生动,反复修改几次,她有些烦躁了,仍了手中的笔。有些赌气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镜里的如花容颜上一双眸子秋水盈盈,心里有些温润的水气往眼睛里涌。她再次闭上眼,抑制住那些水气的氤氲。唱青衣的人,最基本的功力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在开始进入梨园这一行时,师傅就曾一再训练她那方面的承受能力。成名后,她每次遇到难或者感到孤独无依的时候,她便会在心里反复回忆那些苦练岁月。已经熬过那么多的艰辛,还有什么能够难倒她花想容的呢。想着想着,她渐渐平静下来。“小真只是和自己闹小别扭,等这场戏唱完了,拉她出城去逛逛,将汪老板送的那对玉扳指开了光,两个人一人一只。小真肯定会高兴起来的”。三年了,自从小真来了鸿升班,自己的戏越唱越顺,人也越来越红。她知道有的人在背后怎样评论她们。那又怎么样呢,在这乱世里,哪一样情感不是千疮百孔的呢。戏台上,花想容颠倒众生;戏台下,你花想容只是个戏子。
  
   戏子无情。无情的不是戏子,是那一重戏子的外壳。马真的到来,带给花想容的世界一缕淡淡的光彩。马真是活在戏外的人。上台,她唱戏,一出《穆桂英挂帅》,唱得荡气回肠。同样是唱青衣,花想容就感叹自己唱不出她的那份气势。下台,马真温文寡言,却是最懂得花想容内心需求的那个人。两人的合作源于一次唱高力士那个丑角的误场。当花想容在台上接过高力士奉上的酒杯,瞥见油彩下那双熟悉的眼睛,微微的怔楞里,竟掺杂了微微的喜悦。事后她才知道是马真自告奋勇顶替演出高力士。花想容微微的喜悦在抿下酒杯里的液体后,化成了飞扬的妩媚--杯子里是上好的玫瑰花茶,她最喜欢的那种。衔着酒杯,贵妃开始醉了,她一舞的风情却从此系在那个站于一角的高力士--马真的身上了。
  
   花想容的思绪回到现实,她从镜子里瞟了瞟另一边的马真,马真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已经上好了脸,她看把到她脸上的表情。自那天为这场演出产生分歧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过话。这场演出花想容起初也不想接,虽然汪老板送了许多贵重进礼。花想容知道汪老板与日本人的关系密切,这次的演出也不单纯是为他唱的一场戏,幕后的可能是日本人。所以,当戏班班主游说她的时候,她是拒绝了的。虽然她对战争与国乱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理解,一路南来,日本人在中国的屠掠让她反感。第二天,她就收到一封恐吓信,信里夹了一粒子弹,还有一小瓶不明情状的液体。她慌着去找马真,马真也收到和她同样的东西。花想容有些惊惶地依在马真身旁,希望马真能够想个办法解决。马真冷笑着拿起两封信,慢慢撕了,仍出窗去。打开两只瓶子,到了里面的液体。液体落到地面上,生起袅袅的白烟,混杂着刺鼻的气味。花想容明白那是什么液体了,她的惊慌更盛。她只是个唱戏的,不想惹谁。马真轻轻抱着她肩头:“别怕他们,汉奸走狗罢了。我们不唱,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我筹划一下,我们悄悄离开这里。”花想容望着马真的脸,无语。
  
   她们没能走成,城门口戒了严。花想容答应了天香楼的演出,还有一场堂会。明白人都知道那场堂会意味着什么。那个夜晚,有人听到马真半夜在庭院里唱《穆桂英挂帅》:风萧萧雾漫漫星光惨淡
   人呐喊、胡笳喧、山鸣谷动,
   杀声震天,一路行来
   天色晚,不觉得月上东山。
   [原板]
   风吹惊沙扑人面,
   雾迷衰草不着边。
   披荆斩棘东南走,
   石崩谷陷马不前,
   挥鞭纵马过断涧,
   [散板]
   山高万仞入云端。
   [摇板]
   九回环峰俱寻遍,
   一夜辛劳未下鞍。
   四面八方再察看,
   难道说识途的老马待扬鞭?
   马真的声音缺了往常的气势,多了一丝凄怆。
  
   夜幕降临,天香楼张灯结彩。《贵妃醉酒》小城迷离的夜色里上演着奢华与萎靡。戏场里不时响起带着生涩腔调的异国口音的喝彩,看戏的中国人却鸦鹊无声。许多人头越垂越抵,这场国粹演绎着国人的耻辱。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
   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通宵酒,啊,捧金樽,
   高裴二士殷勤奉啊!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花想容顾盼生春,风情万种,舞台上的杨玉环艳态毕露,仪态万方。看戏的日本人在喊:“你的,是我们扶桑的!哈哈~”许多人脸上变了颜色,贵妃东渡本只是杜撰,而今竟成日本鬼子羞辱中国人的锐器。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终于有不怕事的低声骂台上的青衣们。
  
   杨玉环一个流云袖亮相,曲腰衔起高力士奉上的酒杯。入口处,花想容觉得今天的玫瑰花茶有些不对味,她看马真,油彩下的那双眼睛也静静看着她。花想容直腰,甩袖,仰颈,杯子醉落……花凋。
  
   在萎地前,花想容流着血的嘴角绽了一抹惨淡的笑:“谢谢你,让我死在舞台上。只是,下世我还要唱青衣吗?”
  
   戏,总会落幕。
  
   PS:谨以此故事纪念张国荣的程蝶衣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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