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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十八拍
□ 借借
2006-04-07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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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窗内一中年人持书吟哦。一女童梳着双丫髻,伏在桌子后面写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趁着中年人不注意,时时向着窗外溜去,外面春光明媚,对着长窗的山坡上野花和碧草牵引着女童清澈的视线。中年人走近桌子,放下手里的书。伸掌抚了一下女童的丫髻,脸上带了笑,到底还是个孩子,玩性还大着呢。“琰儿,今天功课就做到这吧。太阳下山前回来。去吧。”女童放下手里的笔,抬首望着父亲微笑的脸,红菱般的小嘴微抿,两只眼睛里的快乐似振翅的蝴蝶儿,唿地随着小小的心儿飞出窗外了。
春日溶溶,江南的春天草软花香。女童轻捷的身影在杂花生树的疏影里奔跑着,“阿瞒,阿瞒,爹爹让我出来玩喽~”。一个粗壮的少年在女童清脆的声音里钻出草丛,迎着女童奔来的方向大打手势:“嘘~小白菜,别吵,小心吵跑了我的鸟啊。”女童轻手轻脚向少年的方向走过去,努力忍住脸上的兴奋,阿瞒总是能找到好玩的东西呢。这个春天,少年曹阿瞒与女童蔡琰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下午。夕阳落下前,阿瞒送给小琰那只辛苦捉来的翠鸟,女童乌黑的眼睛在漫天彩霞下熠熠闪光,看着少年粗砺的脸,笑着松开了鸟的翅膀,“阿瞒,天空是小鸟的家,爹爹说了,万物随自然生长才有快乐。我们让小鸟自由自在地飞,那多好啊。”阿瞒留恋地看着小鸟渐渐消逝,他有些不舍,那是他费了好大心思才捉住的呢。
仍是长窗内,中年人面貌上添了些风霜,吟哦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桌子后面的女童,已经长成垂髫少女了。轻轻站起来,搁下手里的笔,走到父亲身边:“爹爹,您早点歇吧。琰儿写完给您送过去。”中年人叹口气,垂下持书的手,凝注着少女娇柔的脸,文姬长大了,修完那部史书,自己该向朝庭告老了。《后汉书》凝铸着几个同仁的心血,怎么也得在他蔡邕的有生之年完成。时局越来越乱,皇上越来越烦躁,为修史的事已经杀了几个史官了。蔡邕不怕死,从父亲手里拿起修史的那支笔起,他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只牵挂文姬,该安排她的终身大事了呢。对自小就冰雪聪明,博闻强记的女儿,蔡邕是想将修史的笔交下去的。可是,乱世一切如危卵,一个女孩儿,还是有个终身依靠的好。
蔡文姬随同逃难的人群一路西徙,蓬发污服,遮掩了她少女的芳华。她心里日日挂念的是身陷大牢的父亲安危。生性耿直的父亲为修史得罪了皇上,被下在大狱,国内盗匪四起,李催、郭汜与杨奉争劫汉献帝刘协,南匈奴王乘乱遣左贤王会同白波帅攻侵汉河内地。文姬随着逃难的人群离开了家乡,她想去找阿瞒,阿瞒离开的那天,说:“小白菜,我一定会被记载在你爹爹的书里的。我要从军。从今天起,我叫曹操,操纵天下的操。”文姬那时只脉脉:“你走到哪里,都是阿瞒,小白菜的阿瞒哥哥。”
人群一阵纷乱,文姬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几步处,一白发的老者颠秩地上,惊恐地看着由远及近的马队。文姬扑过去,扶拉老者。背后马蹄声如骤雨呼至,她闭上眼,父亲,阿瞒……感觉身子似在空中飞,哦,死亡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文姬想到童年那个下午放飞的那只鸟了,自由的飞翔……
文姬醒来,闻到青草的气息,周围有陌生的语言在响。她睁开眼,一双男人的眼睛正看着她。旁边有人在用中原的语言说:“你就是蔡文姬?”文姬又闭上眼,匈奴左贤王倾慕中原才女蔡文姬的传闻早在战乱前已经到处传扬,父亲的入狱与这个也有关联,当权者说蔡氏父母勾结外族,借修史扭曲汉室形象。有风吹过,青草的气息更浓了,文姬心事随着草原上的风,散了。
文姬一身胡服坐在帐篷外面的阳光下,十二年,青草的气息还是如从前,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远远的,那个高大的男人骑着马出现在地平线上,两个孩子欢呼着迎上去。文姬转过身,悄悄走进帐篷。左贤王一手搂住一个孩子,目光追逐着那个女子的背影,这个女子,沉默了十二年,牵挂了他十二年的情愫,无论如何他要挽住江南的这一缕温柔,一点微末的希望。婉转的琴音缓缓流淌,文姬的忧伤混合在青草的气息里在草原上暗淡,父亲,还在人世么,还有昔日强悍的少年曹阿瞒,你可否已经有了娇妻爱子,成就了你的功名?
一切答案在帐篷外凝立的左贤王心中。汉朝丞相曹操派兵十万欲迎文姬归汉,使者董祀已经候在中军的营帐里。这个大半生在马背上驰骋的男子,此刻,站在妻子的帐篷外,心里酸涩难明。他知道自己从也许从未走进文姬的心,但他从来未曾放弃,从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掏空了般患得患失,他怨自己为什么不是她皓腕下日日抚着的瑶琴。琴声如诉,随风远送,董祀在远处肃立,他神情激动:“老师,是文姬。学生终不负所望了啊。”
文姬仍旧低首抚琴,父亲的学生董祀带来了父亲已经病逝在当年大狱的消息,这结果其实在十二年前她就应该猜到的,只是,人总希望抱住哪怕一丝希望也好啊。对中原最后的一丝牵袢终于象这琴曲,要弹到最后一个音了,文姬反而平静下来。一曲罢,她抬首对着董祀期盼的眼神,淡淡道:“烦请使者禀告曹丞相,文姬已是江南沉香,愿终老于胡地矣。”董祀眼睛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一旁的左贤王眼里渐渐亮起来,他心里的酸涩也淡了许多。
董祀从衣袖里拿出一卷东西,放在琴桌上摊开。明亮的牛油烛光下,暗红色的字斑驳刺目,那是父亲的字迹。文姬伸手摸着那些字,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味,她转过头看董祀,面色如雪。董祀不看她,道:“那是老师在狱中留下的后汉书,还没有写完,用的身体内的血……”父亲,文姬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血字上,“琰儿,为人正气节才能修好史啊。”遥远的,蔡邕的声音穿越时空而来。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凄怆别离的胡笳十八拍声里,蔡文姬踏上了归汉的道路,江南的那些如莲的往事已经枯萎了,她将要担起的是一份责任。遗留下来的,是这草原上永远流传的古曲了吧——胡笳十八拍。
附:《胡笳十八拍》:蔡文姬博学多才,命运不济,十六岁出嫁,十七岁守寡,父亲蔡邕入狱,母亲归西。匈奴兴兵,逃难的文姬和姨妈四娘路遇父亲的门生董祀始知父亲死于狱中,并从董祀手中接过父亲撰写的续汉书之半部遗稿,后,文姬和四娘被匈奴劫走。匈奴首领左贤王欲纳气度不凡、品貌出众的蔡文姬为妃,文姬不允。洞房,左贤王拿出自己从洛阳带来的蔡邕亲书的昭君诗文,只是有一角残破,文姬补之竟天衣无缝,左贤王方知文姬的身份……左贤王终于放文姬归汉。昭君墓,文姬听到左贤王的胡笳声,为诚所动,以琴相和。十二年后,夫妻恩爱,儿女相伴。曹操统一北方,生续修蔡邕汉书之愿,又晓文才冠世的文姬流落匈奴,遂派使赎之,而这使臣正是董祀。文姬进退两难,见蔡邕所遗半部血稿,文姬震撼,离夫弃子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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