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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纱新娘
□ 借借
2006-04-07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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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买顶帽子吧,今儿平安夜呢。”老妇人黝黑的手指于雪白血红里刺激着她迷离的视线。整个下午,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某条街上游荡,24年的生命载体里,连吸入空气也散发着腐败的气息了吧。她机械地付了钱,接过帽子,尖尖的帽顶上有一球绒绒的柔软,她看着那点白,心里的怨恨随着流过长街的风,浩浩荡荡。
“爱情有时徒有虚名……”清冷的女声从一家店里攸地潜进她空空的身体里,在里面荡来荡去。她站下来,凝视着玻璃门上自己淡淡的影子,黑色风衣里裹着她苍白的身体也许还有灵魂。伸手推开那门,明亮的灯光如水银泻地,她的影子立即逃遁无痕,她就那样站着,视线飘飘藐藐。里面有人走过来,与她说话,男子浑厚的低音:“小姐,这边请。”她不看来人,也不出声,跟着那声音移动自己稻草人般轻薄的身体。
“礼仪公司请来做伴娘的人到了,准备一下,马上去教堂。”男低音说完那句话,将她留在房里,带上门,脚步声远。她仍站着,目光游离,渐渐定在一样东西上,一个背影,黑色的背影。她的目光突然有了活气,如同一个濒临绝境的人看到了希望。黑纱新娘,背对着她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婚纱的女子,一种诡异的气息在房间里流淌。她紧紧地盯着那些铺泻的黑纱,几乎觉得背对着的是另一个自己。那个死于爱情的自己。
“谢谢你来做我的伴娘,他费了很大周章才找到肯担当这个角色的你吧。你的衣服不错。请在那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吧。我想再看看外面的景色。”披着黑纱的女子,声音清柔沉静,说话比较缓慢,甚至有一点润润的暖,与身上阴郁的黑色婚纱并不合衬。她没有坐,眼睛看向黑纱女子看着的方向。落地长窗外,教堂的尖顶孤独地在风里挺立。隐约的唱赞美诗的声音夹杂在夜风里向着城市狰狞的夜播散着一点挣扎的纯真。平安夜,平安夜,为谁祈祷着平安,又为谁守护着平安。今夜的她,不是天使,黑色风衣里裹着的是撒旦的诱惑。
24个小时前,他还温情脉脉拥着她,在她耳边许着平安夜的承诺:“宝贝,明天晚上我们去教堂让神主见证我对你的真心。今天回去我就跟她谈离婚的事。相信我,我爱你,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耳边还留着他微微的气息,一个电话粉碎了所有的誓言,抽离了她赖以生存的所谓爱情。“她,我妻子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负责任。相信我,你,我会继续照顾你。”她以为在做梦,长时间的失语,直到电话那头有女人娇嗔的声音传到大脑里:“老公,你答应我明天去教堂请神父给咱们的孩子赐平安福。明天是平安夜,你下班了早点回。不会像以前那样,总要加班吧。”她手脚开始不住抖,电话掉到地上前,她听到他一如从前般温柔的应承,只是这次换了应承的对象。她是个尖锐的女子,一直懂得掩藏那些有害爱情的锐利。低到尘埃里的,只是她柔软的表面。月亮的背面是阴影,她的尖锐一夜之间全部复苏。
黑纱新娘转过身,缓缓坐在她对面。是个面容清丽的女子,黑色映衬下的脸庞,雪样的白。眼里浮着薄薄的雾气,依旧是清柔沉静的声音:“有一个部落,女孩子出嫁前一定要将心里埋藏的所有东西说给伴娘听。这样,她告别少女时代后,真主会保佑她一生受到庇护。死后灵魂上天堂。”她不出声,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时间还没有到,他和他的妻子还没有出现。今生,她也希望能够着那样一袭黑纱,埋葬她情感灰烬的一袭黑纱。
“我和杰是大学同学,他学医,我学的师范。和他成为恋人,我一直像个小女孩般挥霍着爱。我看亦舒的书,希望像她笔下的喜宝一样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杰对我说得最多的是: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我那时觉得一辈子太漫长,从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后来,我不再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上了一个艺术系的男生,狂热地爱着他画笔下的色彩。毕业后,跟着那男生去了新疆。”黑纱新娘停顿了片刻,有细细的风声掠过窗外,两个黑衣女子默然相对。
“那场雪崩,将我和那男生困在地下。男生死了,我躺在黑暗里等着死亡同样降临。杰奇迹般出现在我面前,原来他申请来新疆工作,一直了然着我们的情况。杰也受了伤,他找到我,第一句话仍是那一句:不管怎样,我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们没有吃的,饿了就嚼雪。他一直鼓励着我,说坚持下去,一定能够获救。我们不知道被困了多久。直到我意识开始模糊,杰每天都要说那句话。在我陷入半昏迷状态后,杰喂我东西吃。我不能动,只能机械地吞咽。当我意识到他喂给我的是什么时,我拒绝吞咽。杰捏住我的两鳃,强迫我吞咽,一如从前般温柔低语: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黑纱新娘声音有了微颤,眼里的雾气湮开,一滴泪滴进黑夜般的黑纱里。对面听着的她,身体里泛起一阵阵寒意。所有的抛弃与誓言在爱情里是这样的相似啊。
“我越来越衰弱,但一直活着。杰的手不捏我的腮,我也能够吞咽下那些东西。终于。杰不再说那句话,他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但他一直在喂我东西吃,一直。”
她打了个寒战,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那次新疆地区雪灾,她在网上好像看过一条小道新闻:“两男一女困于地达三十余天。一男子尸体只剩白骨一具,另一男子尸体两腿见骨不见肉。女子奇迹生还。救援队掘开雪封的时候,腿骨失去血肉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与一小块切割下来的腿肉。”她裹了裹身上的黑色风衣,哑声说:“你是那个奇迹生还的女子。”
黑纱新娘转过身去,看着教堂上璀璨的灯火,久久,声音恢复了清柔沉静:“平安夜到了,杰在天上看着他的新娘呢。他真做到了,用这样残酷的一种方式。他说:不管怎样,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不知道,我从来就未将那句话当真,从来没有。我一直只是个浅薄庸俗的希望有很多很多爱的女子,不想承载他那样的深情。我一生再也不会快乐,黑色的婚纱,将漫过我的余生。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在那雪白里长眠.”黑色婚纱诡异流离,笼罩谁的天地?
她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那黑纱的女子。外面人潮汹涌,教堂里有起落的圣歌悠扬。远远的灯火里,他和他的妻依偎着在人流里轻笑。她迎着他们走过去,左手握着圣诞老人的红帽子,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间的温暖在刀柄上停滞。
“你好。”她站在他们面前,伸出手,有艳艳的红在他们之间绽开。“我是前面店里派发圣诞礼物的员工,太太,你真幸运,得到最后一件圣诞礼物。”
夜在燃烧,平安是今夜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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