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无边无际的，浮满各种漂浮物的，变化无常的，暴力的，但总是一片澄名而湛蓝的海。
　　 ——三岛由纪夫　
　　
　　 那条路我走过无数次。
　　 那条用沙铺就的通向山顶的路。狭长，并不平坦。两旁耸立着不同种类的花草树木，而透过路的空间抬头向远处望去，是井口大小的天空。
　　 我走这条路，爬向这座山的顶峰，低头看下去，是深深的沟壑。定睛一看，又有一条更狭窄，陡峭的小路通向更高更远的山峰。
　　 不记得因为什么走这条路了。只要一有空闲，我就会穿上我那双破旧的登山鞋，踏上那无边遥远的征途。随着年龄的增加以及身体的成长，一座又一座山峰踩在我的脚下，但我的眼前依旧会有一座更高的山峰，而我，不得不失望的走上归途……
　　
　　
　　 无聊的阳光投射在我的脸上，从微小的缝隙中透入，让我觉得有些刺眼。我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太阳，咂咂嘴，继续我的美梦，心里嘀咕着：只要让我再睡会，把我老婆送他都行。
　　 当我的手刚解开那位看不见脸的美女的最后一个上衣扣子时，老爸掀起了被子，用他茧厚的手掌用力拍打我裸露的屁股。“十二点了，吃中午饭了！”我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那台老座钟刚好敲打了八下，我无奈地看了爸爸一眼，看到他更加无奈的微笑。
　　 昨天是十年后的我再次归家的日子。今天，是我再次呼吸到清晨家乡清新的空气的日子。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大城市里浑浊气体的气管，突然间受到清冽的刺激，剧烈咳嗽起来。
　　 “欢欢，一会去和你妈打个招呼吧！”我冷漠地看了奶奶，为了那无奈的眼神，我叹了口气。
　　 “好吧。”
　　
　　 “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创始记》三章十九节
　　 当神耶和华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进行宣判时，没有人有能力来附逆。人，总是要归于尘土，不管是短暂还是长久。
　　 我的母亲就是很快的归于尘土。在死神降临的前夕，我纯真的微笑照耀她美丽的脸庞，光芒不再停留。
　　 以色列说：我若丧了儿子，就丧了吧！　
　　 说的轻巧。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一个；母亲没了，让你姥姥再复制一个吗？
　　
　　
　　 我很快又有了一个母亲。因此我总怀疑我的父亲比别的男人少了一根肋骨，却总是没有机会亲自数数。
　　 其实那时候我只有三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所能知道的，只能是奶奶用悲哀的语气对陌生人的述说和黑白照片的记忆。经常会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问我，我还记得母亲的模样吗？！我自然是摇了摇头。
　　 我曾经有一张父母的结婚照。明暗相间的色调中，有母亲那神圣的笑容。我经常拿出来，用手来抚摩母亲的脸，冰冷，没有气息。由于汗的侵蚀，那张照片在被烧毁之前已经焦黄，看不清晰了。
　　 这样也好。
　　
　　 走出奶奶家的房门，刚巧碰见母亲。很自然打了声招呼。她很难受的应了一声，和平日的每一次难得的相见一样。我脸上是献媚的笑，心地里日了一下她的先人，却想起连老太婆都不放过，岂非太没品位？
　　 我捧着装着红烧排骨的盒子，跟着她走在后面，父亲在她的身边有说有笑，是那么的帅。我心里突然间有种站在他们中间的冲动，却也只是冲动而已。
　　 从奶奶家到父亲家不过一百步远的路途，途中却要经过不少人家，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忙碌起来了，碰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我便挥霍谦卑的笑容。十年过后，生活不过在他们脸上雕刻了几道皱纹，眼睛也失去灵光，显出风干的景象。他们都不认识我了。父亲只好在旁提醒：“我儿子。寻欢……”“啊，都这么大了。”我不知道是否抚摩我的头可以减轻他们的尴尬感觉，反正我的头发被一次次的从抚平中拨动起来，风从中吹过，无比飘逸。
　　 走在记忆的长街上。这是一条没有改变的街道。十几年前的我和一群同样年纪的孩童玩耍在这条街上。那个沧桑的场景又如梦境一般浮现在脑海里。我笑了笑，摇了摇头，把思维抹去。
　　
　　 回到家时，妹妹还没有起床，被子被她拧得如麻花一般，让人食欲大增。继母喊她起来，却没有反应。我叹了口气。
　　 母亲今天脸色很不好，也许是没有休息好，一直背对着我。透过那过于宽阔的背脊看去，能看到妹妹的大脚。
　　
　　 天气真不错，从家门出来，在村子里转上一圈，用不上十分钟的路。然而这就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所有童年回忆的家乡。都说一个人童年的回忆是最深刻最值得留恋的，我却没有那么多的冲动。熟悉的风景和形形色色的人在我的眼前浮沉，在短暂的激情下，是生活平静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