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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色·传说(四、九天之上)
□ 回程车
2006-04-10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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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台上的是一头苍老的鹰。他看着在酷寒的鹰渊行动自如,神采奕奕的光,还在震撼于三天前那种难以置信的奇迹。
这是光来到鹰渊的第三天,苍喙正在台下敛着翅膀听讲。光望着凌诡峥嵘的雪峰,极巅的炽天炉,隐隐喷涌着火光,它周围不落一丝雪色,苍郁郁的黑曜石兀立着。那时太初洪荒的见证,参翼瀑和炽天炉,创世大神留给世间的一个奇迹。在极寒的天顶,是沸腾着烈浆的大鼎,在幽邃的谷底,却是奇寒的深瀑。
光想这些的时候,鹰族的长老在继续讲话:“……苍喙,你是这次事的亲历者,就应该担当起这个重任。女巫一次猝不及防的进攻,让我鹰族损伤了十三名勇士。勇士们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炽天炉的曜壁上,而这个仇恨和耻辱,是我们鹰族不能忘记。岩击,这次由你去迎接电翼和风翮。落照湖这次不知是什么姿态,但即便没有他们,我们鹰族也是会找回自己的尊严的。列莫在此向陷羽山起誓,----鹰族必胜-----。苍喙,你等聚议完了,就带你那小朋友到曜灵轩来,我另有安排。”
说完这些,长老列莫回身,向陷羽山深深地俯下苍老的头颅,领着一族人喃喃祝颂:“创世大神啊,陷羽诸灵,请佑护我鹰族此次的成败吧!看那天界的冥色更浓了,这个世间,已是黑暗的恶狱。神呐,佑护我们这些抗争的生灵吧!还我们太初的洪荒吧!还我们太阳下的陷羽吧!神呐,护佑我们吧!!!”
念力盈沛的祝颂声缓缓回荡在陷羽山的峰壑之间。地上静默的雪花,翩翩起舞,旋绕着,升上了天空。初阳从它六瓣的缝隙中刺射过来,整个鹰渊,在一个族的祝颂声中,晴日里,飘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光想,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是在蜗牛城十年也没见到过的好天,太阳再不是那种缺血的颜色了,而是耀突着箭样的芒。和此刻的光一样,已经磨砺好了箭镞。准备射向任何一处冥暗。
曜灵轩,列莫蹲在青石的座椅上,冷洌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光和苍喙。半晌,无声的笑了,道:“光,你是第一个来我鹰渊的陷羽人。我代表鹰族欢迎你,任何和女巫作对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而光,你也是第一个可以驱使参翼之水的灵者,据我们鹰族的典籍记载,陷羽山是创世大神第二子的封地,伽羽神使是创世大神最钟爱的儿子,而这道参翼之水,就是他和上苍对话的脉管,只有天赋灵力的陷羽人,才能握住那把钥匙,开启参翼的门。而光,你就是那个人。这是上苍赋予你的神迹,传说只有能驱动参翼之水的人,才可以洗去这个世界的尘垢,和拯救太阳的颜色。你就是光,但你还缺少一样辅助,那就是色。色在东方,在东方的落照湖,只有我们鹰族的人知道怎样去那里。而只有握住了那把钥匙的人,才有资格去寻觅色。光,你就是那个灵者,你愿意担起这个重任么?那是一段艰难的路,但我也保证,那也是一段梦幻的路,你愿意去吗?光!”
苍喙羡慕地看了一眼愣怔的光,抬羽轻轻捅了他一下。光继续沉默,列莫和苍喙都盯着他,等着他说出那个答案。
良久,光抬头,眼睛里已不是参翼瀑时的跳脱和谑意,道:“列莫长老,我愿意去落照湖。我该怎么去呢?”
列莫眼睛里露出压抑不住的狂喜,粗粗的呼吸了几下,额上的白羽,根根直竖,道:“在貘念森林的边缘,有一个落照湖的驿点。鹰族,还有所有的生灵,只要到了那里,就要止步。改由落照湖的使者引领进去,只是落照湖的使者是什么样,没有谁知道。我鹰族唯一去过落照湖本土的是风翮,连电翼队长也只是到达边缘而已。但风翮从没说起过落照湖的样子,那是落照湖的规矩。光,你大概也听苍喙说了,此次风翮和电翼去护送落照公主了。也正因为这样,我鹰族总算知道了一点落照湖的情况。公主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她说落照湖是白色的,而貘念森林是一个开着梦幻的绿林。向东的天,则是另一个国度。这几句话你务必要记牢,虽然我不知道它的用处,但你只要记住了,就会有用的。好了,苍喙,你带光去他的住地,到泓雪寓”。苍喙奇道:“长老,那不是落照公主的住所吗?光去……”
列莫打断道:“光现在是可去落照湖的贵客,不用拘矩。光,你在泓雪寓或许可以找到一些落照湖的迹象,落照公主曾在那里住了半年。呵呵,那也是我鹰渊第一次为人类修筑的住所,整整花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你也去看看我们鹰族巧匠的手艺,比你们人类如何?”
光看了看一脸兴奋的苍喙,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高兴什么。苍喙见长老训话完毕,蜷羽一拉光,踮着从未有过的小步子,颠颠地出了聚灵轩。
光一出门就甩开苍喙的翅膀,骂道:“你小子古古怪怪究竟要干什么?看你在长老跟前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海吹什么你是闪击队的勇士。嘘嘘!”
苍喙这阵根本不和他计较,只是见他说得起劲,抬起翅膀,把光蠕动的嘴巴给封了回去。
泓雪寓在鹰渊的一进小谷里,没有人能想象在这片入云的高地上,有一个古老的种族,居然可以筑起这么宏然而细巧的苑室。
那是一座用纯白的石料蜿蜒着筑起的小苑,外墙和砌柱都是嶙峋而参差的碎石。筑造者先在做基石的黑曜石之间造出互相楔合的缺口,然后一块块连接起来。在中间填上陷羽山特有的可熔的石料。再用万年来鹰族取热练功的黑曜石槽道,从陷羽山巅焰峰引来沸腾的岩浆,一层层浇铸到石料里头,冷却之后,便是坚牢的屋宇框架。再在已有的架构上添门户石栏。
建成之后的泓雪寓,是一座极其夸张这扭曲着的筑室,两边突出的牧阳台,像两扇伸展的翅膀,被冷却的石料牢牢结在主体一起。而大门的两根石柱,苍峋凌然,灰黑斑斓,像极了两只抓地的鹰爪。柱体上还可以看到有郁苍苍的石料熔体渗出结成的岿诡的图案。映在通体白色的泓雪寓上,像一头皓体勃然的大鹰,却有留着几绺不肯苍老的黑羽。
光盯着这样浩大而奇谲的建筑,半晌屏息。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苍喙,连连跳着喊道:“哇,你们鹰族居然有这么伟大的建筑,真是太神奇了。苍喙,这是谁主持建筑的啊?我要认识下他,我要拜他为师傅,我要学……”
光看见苍喙的眼神瞬时黯然,下意识地住了口。苍喙声音悲怆,缓缓道:“这是我阿爸的修筑的,他是我鹰族最伟大的匠师。我阿爸,他已经死了,在不久前那场战争。”
苍喙巨大的喙抖索着,黑挲挲的眼睛里满是明透的泪。光没有建苍喙如此伤心过,抬手搭在它的的翅膀上,微微握着,再次看了看那幢宏博的庐室,回身,盯着苍喙,轻轻道:“苍喙,你阿爸他是不是死在了女巫的手里?说出来吧,那样你也许会舒服一点。我也想听听关于一个筑建大师和鹰族勇士的事迹。我曾看见你们鹰族先祖的传说。讲述了许多你们鹰族的故事。而你阿爸,它,则是你们这一代的,最瑰丽的传说。来,苍喙,我们望着太阳,把这些倾吐出来吧。我或许会成为你们鹰族的一个记录者的。传说,就是这样缔造的吧。”
苍喙盯着光看了良久,突然展翅紧紧拥住他,搂得光的骨头都嘎巴嘎巴响起来了。好久苍喙从激动中恢复过来,挥翅在雪地上扫出一大片空间,眼睛望向悬在焰峰之上的太阳。慢慢说道:“我阿爸不止是最伟大的建筑师,也是鹰族修炼术法达到最高境界者。他在两年前已经达到了幻化的境界,曾幻化成人形,在女巫的国度游历了两年去学习建筑。只是我鹰族一向视建筑、文字等为末技。列莫长老一直不希望阿爸把精力花费到这等事务上。但我阿爸不听,所以他和族里的很多同伴都不合。我记得一次阿爸对我哥说的话,他之所以努力修习术法,就是为了完美自己的建筑工艺。所以半年前他给落照公主修筑屋宇的时候,才会狂热到去引炽天炉的地步。也只有它的术法可以控制那些肆虐的岩浆。其实阿爸对这些年来的两国之间的争斗并不热心。上一次女巫进攻的时候,它游历在外,没有它强大术法的支持,让鹰族损失了四名勇士。从那以后,阿爸在族里就没有地位了。但幸亏有我哥风翮来代替它原本的位置。所有的族人,都认为阿爸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鹰族的准则和尊严,但是阿爸并没有。我知道他没有……”苍喙说到这里,眼睛里露出骄傲而狂热的神色,喉咙里激动地呛咳,半晌才大着舌头道:“我们族里现在终于知道,我阿爸才是我鹰族最勇敢的勇士。”
“和女巫的这次战斗,是我参加的第一次真正的战争。我被击倒在参翼瀑之后,阿爸终于出动了,因为他看到,鹰族除了电翼和我哥,在没有人能抵挡女巫的进攻。我没有看到那场壮烈的战斗。但回来后,列莫长老给我讲了大概的经过。在鹰族损失了六员大将之后,阿爸和战友们击退了女巫的进攻。女巫手下已经再没有可用的人了,她于是祭起了她的‘神宇苍狱’,那种黑暗的魔力,居然连炽天炉的光都黯淡了下来。‘神宇苍狱’所经之处,生灵齑末,据传这是连创世大神都列为禁忌的魔法。我们这次能从参翼瀑逃出来,固然是凭你的驱瀑灵力,但也和女巫施过禁忌魔法后心力不济有很大关系。”
“这样危急的时候,阿爸用鹰族最高的焚心术,立在炽天炉边,焚烧自己,借自然的念力催动沸岩,熔开了即将被‘神宇苍狱’卷括的陷羽山,女巫败退。而他自己,则永远化在了炽天炉中。”
苍喙的泪水和笑,从羽毛上升腾而起,袅袅飘向焰峰的炽天炉。那一刻,光似乎在心底听到,炽天炉沸腾的咕嘟咕嘟的声音,那里有一头雪白的苍老的鹰,一身火光,矜持而安详,燃烧在陷羽的天空。就像不远处沐在已经西斜的阳光中的泓雪寓。那座建筑,或许就是他在鹰族最后的守望。光的心里,从此铭记了一个伟大的种族,一个关于燃烧和飞翔的传说。
当夜,光住进落照公主的泓雪寓。光没有听列莫长老的话,他睡得极沉。没去寻找什么,也没有梦见任何有帮助事物。
光立在一块耸天的石碑前,身后是苍茫的荒原。带他来的苍喙已经飞回去了。光还在回忆列莫长老和苍喙的话。
鹰渊,清晨。光起床的时候,列莫长老已经在门外等了好大一会了。看见光惺忪的眼睛,列莫长老右翅轻扬,泓雪寓的一扇窗户倏地打开。窗外是呼啸的风雪,光还在奇怪,自己在屋里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天气。这么薄的隔墙,不但让室内温暖如春,而且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喧嚣。光更加佩服起苍喙阿爸来了。
一股细细的雪,拧成线,在列莫长老的指引下,落在屋角的一只铜盆里,转瞬盈满。苍喙走上前,单羽点在盆上,不过弹指,一盆水冒起了缕缕热气,开始咕嘟这泛泡。
列莫长老见光奇怪的眼神,笑道:“我鹰族从不用这个洗脸,但落照公主喜欢这样,所以每次她洗漱的时候,都是这么办的。陷羽山的雪是世间最纯净的,而我鹰族所习的都是火系的炽天术,体内有火如炽。你也不用惊讶,热一盆水在我们鹰渊,连雏鹰都轻易办到。”
曜灵轩,列莫长老在端详光的那块黑晶木牌,脸上的喜意越来越浓,道:“诸界都在寻找破那巫婆的法门,苦于没有突破口。这块黑晶和她的法系紧密联结,或许可以从中找出一点口子来,只是这个还得让落照湖来研磋。我鹰族在苍喙阿爸去世后,就再没有这样的尤才了。”言下不胜唏嘘。
回头看了看悬在梁侧的古漏,对苍喙说:“苍喙,你到过界湖碑。可还记得怎么走?”苍喙恭敬地答道:“苍喙随风翮使者去过一次,路途都记着。只是我的资历还不到正式飞界湖碑的时候,只怕族中人见责。”
列莫道:“记得就好,别的我来处理,你不用理会。此时距午时还有两个半时辰。苍喙,你务必在午时前把光送到界湖碑前。剩下的路,光,就该你自己去走了。我们鹰族不能越过界湖碑。这是诸界同尊的规则,也是对落照湖的尊重。光,你记着,过了界湖碑之后的况境,没有水可以事先指点你。而落照湖得使者,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或许是人,也有可能是精灵,甚至还有可能是狮族。你自己要小心应对。”
回身,展翅,指向天外,凛然道:“孩子们,飞吧。祝愿早日为我们找到溃败女巫的法门,列莫会向大神祈祷的。光,别忘了那几块羊皮,那就是通向落照湖的钥匙,要牢牢记住。”
光坐在苍喙的背上,陷羽山的风,丝绒般滑过脸颊,云朵在身边细细地飘过,向下看,就是光曾经的蜗牛城。光看着脚下的自己的家乡,不知道家里如今是什么境况。身子摇晃,有点走神。
苍喙竖起背上的翎毛,提醒让他抓好。怪道:“看看你,第一次和我飞,还这么不专心。”光得意地在背上顿了顿,笑答:“这都是怪你飞得太慢了,不过你要是再快,估计我就要晕过去了。”
苍喙道:“我是太慢了,我鹰族除了电翼队长和我哥风翮可以飞超时间,抛却黑暗之外,没有别的谁可以办得到。这次要是是我哥带你飞,只怕没有你这么从容说话的份,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那种风掣电驰的速度,不知我在有生之年能不能达到。那才是真正的鹰飞,一个真正的鹰,就该是我哥和阿爸那样的。”
光在天空听得呆了,在他看来,苍喙这样的快,已是洪荒中的极限了。只须臾的时间,鹰渊,陷羽山,蜗牛城,都已远远抛到了视野之外。那,那种冻结时间的飞,真正的飞,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视界里云水苍茫,苍喙已经有些喘气了,道:“光,你知道吗?从陷羽山到界湖碑,当年我和风翮是花了五个时辰才到的,虽然那时有风翮拖着我。但今天我们只有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可要累死我了。你小子回来要是不给我带些落照湖的东西,你就小心着。你看,脚下就是沧海,是诸界里最宽阔的水域。过了沧海,就是莽原,莽原的尽头,就是界湖碑了。”
光极目看去,视野里苍蓝一片,没有任何杂色。那片苍蓝滚动着,飞旋着,在苍喙的翅膀下追赶着,光盯得久了,脑中竟真的有点眩晕。笑着说:“苍喙,要是我从这里一头栽下去,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苍喙大笑:“沧海里有一种物类叫斑蛟,是六合之内最大的生物,你掉下去正好掉在它嘴里,可是人家根本尝不到。就你这点身板,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光不说话,极目远处,那里是一片翻涌的混沌。那,那混沌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国度呢?
一头鹰,驮着一个少年,飞翔在苍茫天水之间。这是一个传说里最令人神往的画面。多年后,鹰族的泓雪寓,悬挂着这么一幅长卷,皴染漫濯,落笔九天沧海之间,画尽了极目和古远。落款是梵莹烟,落照公主。
苍喙回去已经小半个时辰了,光还在界湖碑前徘徊。几番逡巡,再看看身后同样陌生的莽原。终于抬足,就这样一步,于是踏进了另一个国度,另一个传说。
作者签名: 在若耶浣净血污的颊
在剡溪决裂国殇的纱
风舞云谲
雷动电魅
往往嘶鸣斑骓趋
手沉无心系罗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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