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这里已是很久了。
　　 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他很久以来都在对自己说，你已没有要等待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人需要你来等待。
　　 只是当他看到服务生微笑着躬身接过她身上的那件轻柔的裘皮大衣时，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仿佛此时从楼隙间飘浮过来的一缕懒散的斜阳正是为她的到来而愈发的昏黄起来。
　　 你还是没怎么变。她微笑着。
　　 他说，只是你变了。
　　
　　 其实他很想对她说，你也没怎么变。
　　 一个人的改变是什么呢，春艳秋浓吗？曾经的过往或是某一段难以抚慰的划痕，深铭于心的东西又怎么会随外物的变化而改变呢。
　　 他没有说。因为他应该说的话都在一年前说完了。
　　 她说，是应该变一变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他说，我知道。
　　
　　 他忽然想起一句台词：你可以保持沉默。
　　
　　 她轻慢地举起手中的杯子，你知道我喜欢喝酒。今天我就是来这里要跟你喝一杯的。
　　 他笑了。很快地他也举起了杯子。
　　 这动作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这一年来，他便是一直坐在可以一眼看到门的这张桌子后。而来这里的人已然将向他浑然融入为这里的一道墙壁。
　　
　　 只一杯么？他笑着。似乎有些东西要堵住了他望向远处的眼。
　　 她看了下吧台上叮当走动的座钟，是的。一杯不够吗？
　　 不错，一杯也就足够了。我们都不应该再让失态的事情发生。他还是微笑着。
　　 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满杯。
　　 我知道你会等我喝到满意为止。他看着浮起来的啤酒泡沫，那些浮游而上的气体大都还没到杯口就融化掉了。
　　 她说，你还是很了解我。
　　 他笑着，口中未尽的啤酒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从嘴角掉落下来的液体沾湿了他的前衣。
　　 你在意我的失态吗？他的脸因为酒或是别的原因微微泛起一丝醉红。
　　
　　 她说，在我来这之前你喝了很多酒？
　　 等待是很不容易排解的煎熬。这次他先举起了杯子说，他跟你想象的一样吗？
　　 差不多。她的眼睛里匆匆闪过一丝快乐的光。
　　 他的目光很复杂。但他知道她决不会看得出他的心会突然的如针扎一般。
　　 是的，我说过。他大口的呼出一个不很圆的烟圈说，他比我更爱你。
　　
　　 她看着他，那目光让他感觉是那样的空洞。我也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向服务生打起了响指，这动作让他觉得自己竟是粗俗无比。嘿，再来一瓶。
　　 她淡淡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很快就要走。
　　 我知道。他侧过头细心地看着服务生把杯子添满。仿佛他一生中从没有象今天这样专注地看别人为他倒酒。
　　 服务生躬了一下身到别处了。他看着那个人忽然说，年轻时，我也跟他一样。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扣击着杯口，我想你以前一定有很多不能向人道的经历。
　　 不。他看着余下的半瓶酒，我是想说年轻时，我跟他一样的年轻。
　　
　　 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你的酒就要喝完了。你是否还想再要一瓶。
　　 他看着她，一缕秀发斜淌在她的右脸前。难道你会忍心拒绝一个观赏者吗？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然不会。
　　 他向她伸出另一只不握杯子的手。他能够感觉到一握的刹那她的颤抖。
　　 她回握着他。忽然他觉得那些倒到胃里的液体拼命的上涌起来。
　　 谢谢你来看我，这让我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向杯子里倒空了瓶中的酒。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只不知道是否失礼？
　　 她微笑着望向他。你的问题从来我都不会觉得过份。
　　
　　 你爱他吗？他努力地向下压了压翻涌的酒气。
　　 爱。他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目光中这样坚定过。
　　
　　 她和他几乎同时举起了杯子。
　　 他温柔地看着她。也许这目光从此不会应该有，他紧了紧手中的杯子说，为了什么呢？为告别吗？
　　 她笑着说，为了我们曾经的往事吧。
　　
　　 她似乎走了很久了。服务生笑着走过来说，先生，明天你还要这个位子吗？
　　 他望着对面空荡荡地椅子，仿佛那里根本不曾来过人一般。
　　 他忽然想起以前问过她的一句话，如果有一个爱你的人和一个你爱的人，你会选择哪个？
　　 她说，我会要那个我爱的人。
　　 他微笑着对她说，去爱那个爱你的人吧。
　　
　　 他穿上了那件似乎永远也脱不掉的淡灰色风衣。他把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一首新写的诗在他的手里渐渐潮湿起来。
　　 他还记得他微笑着跟服务生说，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