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暮雨暗千家　
　　 脉脉青梁隐趼花　
　　 瘦影躬耕云冠处　
　　 农歌殆荡季节涯
　　
　　 这首七绝，是我在古货人新玩轱辘诗写的第一阙。当构思的时候，脑海就浮现出几十年前在老家看到的一幕：我爷爷手提着一把挖草药的小镐头，瘦影躬身慢慢行走上屋后的大山云深处。
　　
　　 那时的老人家已是七十古来稀了，却还硬朗地常自己上山采些草药。（他的屋顶阁楼里，放满了分类晒干的、切的和没切的草药）。老人家长长白白的似乎不服老的山羊胡须，总爱翘首触摸云天；青青的山梁上，留下不知多少他老人家磨出趼花的脚印。老人家不仅在我心目中是个勤劳致富、治家严谨的好爷爷，而且在方园几百里之外，都传扬他是个聪明能干，治病救人的好人。
　　
　　 一．质本仁义，治病救人
　　
　　 爷爷出生在山青水秀的湖南、安化最北端的一个乡。从小过继给了他的叔叔。凭着他的聪明灵性学了一手跌打损伤治病救人的医术。
　　
　　 记得我第一次回老家，见到一个远道而来的三十出头的妇女，右肘关节伤得都淤结了很多青青的筋瘤，左手扶着胳膊慢慢抬起右手不能触摸到头，就疼得泪直流。已是一年多的病史，到过益阳、长沙等市看了都治不好。后来听远亲乡邻介绍来找我爷爷。
　　
　　 爷爷用他那长年给人掐穴位整骨头，大拇指都变型的双手，慢慢揉穴扯筋舒血接骨，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驱邪的法语，呵呵我是这么认为的。反正不见那女的哼哼喊疼。
　　
　　 过了两袋烟，是的我看她男人坐在我家火塘边，抽了爷爷两袋烟。只听咔嚓一声响，爷爷使劲地把那人的胳膊拉展又往上一推，就说：“好了，吃了我的药，保你百天消炎消肿能活动了。”
　　
　　 爷爷说：“现在你抱着胳膊看手能不能摸到头了”。她慢慢的试着把手够到了头，眼泪又流湿了前襟。“恩人啊，真不知怎么谢谢你好啊。早知我不受那些罪来求您就好了。”
　　
　　 从她们迈进我家门坎起，我那热情大方，善良主事的奶奶，就吊锅、生火做起了家乡待客的第一道茶：是先把鸡蛋油盐煎了，再冲水煮好端上敬客人。这是怕客人走远路肚子饿了，用来垫饥荒的。
　　
　　 第二道茶是给客人泡上一杯当年自己茶山摘的新茶，用屋后的山泉煮开泡的茶水，敬客人是怕吃了刚才的鸡蛋腻味。（听奶奶说过这泡茶最好的是用山泉，其次用河水，最次才用井水呢）。
　　
　　 等爷爷给病人医好了，奶奶的第三道茶也摆好端上桌了。这道茶是用芝麻、炒过的花生弄碎点、绿豆、加些晒干的用盐腌过的姜丝和新茶叶、再放点白糖，用烧开的山泉水沏出的茶，并摆上自己做的小点心，这道算是送客茶了。
　　
　　 爷爷和奶奶从来都是无论上门看病的人拿什么来瞧病，有的也许只用那粗黄纸包些当年的新茶和包十个鸡蛋，或包一包红糖或白糖来，不拿一分钱，都是如此精心地给人看病、开药、招待。爷爷和奶奶说：治病救人不能谈价钱的，这是医德。有时真救急不拿东西看病的人也常有。
　　
　　 后来我就又遇上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妈妈，抱着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过了我爷爷家门前的河，大声问田间的人我爷爷可在家，这山里大声说话是山山传音的，早有报信的乡人来传话了，爷爷和奶奶听到，就赶紧拿药箱的准备茶的忙乎起来。
　　
　　 等那年轻妈妈赶到我家时，爷爷什么话也没说，赶紧地接过孩子就捻那吊着胳膊。原来妈妈没看好，孩子从一米高的“垓街上”上摔下去脱了臼（就台阶的意思，湖南口语）。等把小孩脱臼的胳膊推上位，那年轻的妈妈才转忧为喜连连谢谢说；“不好意思呢老人家，我只顾赶紧抱起孩子打起跑脚奔了，没拿谢您的礼哦”。爷爷说：“讲得什么话哦，看幺啊子疼成这样做孽啊，还谈某的礼作什么呢？”奶奶端上茶说：“莫说这样地话啊。孩子受罪了，快喂点茶给她压压惊”。
　　
　　 我爷爷名字叫质仁。老人家真是名符其实、质本仁义的厚道人。
　　
　　 二．治家严谨，多才多艺。
　　
　　 爷爷和奶奶膝下有两儿两女。
　　
　　 奶奶说不眼馋别人家的金银财宝，只眼馋别人家有出息的人才。所以爷爷和奶奶是一定省吃俭用也好，拼命赚钱也好，都要送儿女上学堂念书的。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求在家务农的我的堂兄弟们，都必须每人学一样手艺。可以打架淘气，但绝不许儿孙吃喝嫖赌。
　　
　　 大姑，是家里老大，上过私塾。我从小就没见过，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听妈妈说她长得很漂亮，和是家里老三人称帅哥的我爸爸长得都像了爷爷。大姑也最亲我爸爸，当他每次上学路过大姑家的门口，大姑都给他拿好吃的和塞些银角。（我爸没白让大姑疼一场，最后考上哈军工离开了山里。后来爷爷说我们一家野掉了，是不会回山村落根了）。大姑嫁的是一个旧社会的伪保长，很有钱的那家，对我大姑也很看重。真应了红颜薄命一说，大姑没到三十岁就得肺病去了。听妈妈说她死后入棺，那家都陪葬了很多首饰的。后来解放那伪保长大姑父也被镇压枪毙了。
　　
　　 大伯是家里老二，和我小姑姑都长得像了我奶奶。性格都像，刚烈直爽。小姑姑上了学毕业后，当了民办老师，嫁了个税务所长，离爷爷家很远。
　　
　　 大伯上学毕业后，就成了国家的正式教师，在县里一小学教书，放寒暑假或农忙时才回家。大伯现在退休在家养老了。大伯还跟着爷爷学过跌打损伤，然因为他一心两用，终归技艺不如我爷爷。
　　
　　 大伯的三个儿子可惜，没秉承了我爷爷的聪明考上个什么学校。在家务农，但爷爷逼他们每人学了门手艺。大哥跟着爷爷学跌打损伤，但他的技艺也没超过了爷爷。不能说是爷爷偏心传的是长子长孙。我曾提出和爷爷学，爷爷也答应教我。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个手劲。不过我看过爷爷的医学书。爷爷曾和我说过，他每天晚上倒在床的那刻起，都要把身上的穴位默神全摸一个遍还一一念出。可见他老人家活一天是练一天功夫的。做人做事他都这么认真。
　　
　　 爷爷让大伯家的我二哥学的是篾匠，特意把奶奶的亲四哥请到家里教授技艺。爷爷还让大伯家的老三学木匠。我爷爷真是全才一个。我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聪明。老人家会木匠，自己能盖房。以前老家的房子都是木板木头，刷上桐子油晾干后盖的。现在由他身边的孙辈把祖屋翻盖成砖瓦楼了。可爷爷也入土为安了。
　　
　　 爷爷还会自己打浆做豆腐。乡里乡亲的都可到我奶奶家来，拿豆或别的东西兑换豆腐吃。老人家没学过厨艺，但老人家烧出的菜是弯里（也就是村里）最有名的。可惜我没吃过爷爷做的“猪肚包鸡”，听爸爸说香嫩鲜，写到这我都流口水。
　　
　　 记得我高中毕业后一个人呆在爷爷奶奶家，刚去时，爷爷只和我坐在河塘中长聊过一次天（南方老家是没庭院的，在屋门前有一大块敞平歇息的晒场，乡语都称河塘）。他告戒我女孩子坐要有坐像，要双腿并拢；吃饭时不能讲话；不能从扁担、锹、镐上跨过去；不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和人说话；有客人在座不能从人前走过，要绕到后面走等等。先我把内衣直接晾在外面了，爷爷没当我面骂，后来是大伯娘转告我；“燕啊，今天你爷爷骂人了呢”。我问：“骂谁了啊？”。伯娘说；“骂你是个小妖精哦，说你穿的莫子衣啊，晾在那里像什么样？快点把衣收内面晒”。我才知道爷爷真的好严厉，只好把内衣套在外衣里晾晒了。
　　
　　 爷爷活到了83岁，为别人治了一辈子病，临走爷爷一副药也不肯吃，躺在床上心平静气地走完了他的人生。墓地是爷爷生前自己选的，背靠青山向阳的坡上，面前是一条长年清水潺潺流淌的河溪，河对面是一条通往山外世界的公路。
　　
　　 爷爷的子孙不管是家里的，还是我们这门在外野掉的，都很尊敬崇拜他。每次家里不管是过年过节吃饭，都会在桌上摆碗筷点蜡烛先祭拜先人的。这是家乡民俗。在这四月清明天，我遥对南方叩拜祖坟，愿爷爷奶奶的灵魂在天堂安息。绿水青山永远陪伴他们魂灵千古长存，庇护着他们的子子孙孙安居乐业、督促代代做人做事不辱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