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家路窄（1）
　　
　　 一九六三年，二弟初中毕业考上了运城师范，这是我家的一件喜事，也是一件愁事。
　　 我上的是全费高中班（62年全县成绩和政审都合格的新高中生只录取了十一名，上级砍掉了垣曲的高中班，把录取的高中生安置到毗邻的闻喜县和绛县两所高中上学。垣曲县的高中断了襻儿，县领导急了，找地区找省里，最后找到担任国家科协副主席的垣曲县老乡裴丽生，上级才答应让垣曲县另招收一个高中班，不拨经费，一切费用由学生自理，取名为“民办高中班”），家里已是债台高筑；二弟再上师范，虽说学校有助学金，但自己家里总还得花一部分钱吧。这对我家来说实在是雪上加霜啊。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说出了我不想再上学的想法。父亲坚定地说：“我和你妈就是把头研成铁，也要叫你们上学！”由于我一再坚持，父母亲最后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吧。
　　 开学时我当然没去学校。和我同班的弟百荣同学与低一届的冯济民同学，每次回家、返校都要路过我家，多次给我捎话，说学校催我去上学；他们也以朋友的名义动员我，说不要和王老师制气，还是去上学，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途。我对他们的好意当然万分感激，但仍坚持不去上学。直到开学后一个多月时，弟、冯二同学告诉我，班主任已经换成了教语文的段老师，我说：“走！上学去！”
　　 到校后，段老师把我叫到他兼做宿舍的办公室，问了我不上学的原因，然后说：“初中时你们才十五六岁，懂什么是反党，参加什么反党集团！这不是胡说嘛！反正我不相信。学习是给自己学知识，和王老师斗气到头来耽误的还是你自己。再不要制这个气了。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学好知识，提高学习成绩，才是正事。你不要背包袱，不要有思想压力，争一口气，把学习搞好。”
　　 不知为什么，当时常小英同学也在场。我对段老师并不了解，由于他是语文老师，而且他从来没有日弄过哪个学生，所以我对他很有好感。老实说，如果不是段老师当班主任，我是不会再去上学的。
　　 我原来是一个自卑感很强的人，从来都是低着头，没有昂首挺胸过。看看初中毕业时的全班留念照片，我腼腆得象个小姑娘似的。但自从那次“辩论会”后，我的头仰起来了，我的胸挺起来了。当初是做做样子，让王老师和那些鄙视我的人看的；然而久而久之，却养成了习惯。做人就应该是顶天立地，昂首挺胸；在那些小人面前，何妨目中无人！
　　 高二的生活是比较平静的。我的作文被语文老师们拿到其他班级去宣读，已经是初中以来很平常的事。代数仍然由王乾定老师来教，他在课堂上再没有提问过我，有一次我代数考了个第一名，他在课堂上表扬我，我不理不睬，当作没有那么回事儿。
　　 那年代，把入团看得特别重，把入团叫做“取得了政治生命”。那些学习上狗屁不是的同学一个个都“取得了政治生命”，而每一次发展团员都没有我的份儿。
　　 我哪一点比他们差了?为什么他们能入团而我就不行?
　　 为此我十分苦恼，有时一夜一夜地失眠，导致头痛欲裂。头痛得厉害了，我就吃双鱼牌正痛片，一开始一次吃两粒，慢慢有了抗药性，加到三粒，五粒，后来甚至一次吃十粒头痛才能缓解。
　　 后来，我慢慢才懂得：做人不能太要强。因为人啊抗争不过命运。做人太要强了，就会对自己造成伤害。这伤害是身体上和精神上双重性的。但我当时憨的就不懂这一点，总想加入个共青团——总想取得“政治生命”，导致正痛片成了我每天的必服品。
　　
　　 高二第一学期末（农历六三年年底），家里催着我订婚，大舅父给我写信说，媒人在晁家坡给我提了一头亲，叫我回家去见见面。
　　 这事儿，不知怎么被郭鹏知道了。郭鹏就在我俄语课本封底内面写了一段话，大意是骂我破坏了他的爱情，现在又喜新厌旧，另求新欢。
　　 我气坏了，就在宿舍找到郭鹏理论，问他为啥在我俄语课本上胡写乱画辱骂我。没想到郭鹏竟拿起扫帚把就向我打来，我急躲，郭鹏还穷追不舍。
　　 莫看我个子老高，但我长这么大，从没和谁打过架，也就不会打架。
　　 我气不过，就把郭鹏告到班主任段老师那儿。段老师把我和郭鹏叫去，先问郭鹏在我俄语书上写那些话了没有，郭鹏承认写了。又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写，郭鹏说：
　　 “我和吴冬梅在初中时共同学习，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感情很好，她答应和我订婚。后来姚新民在中间插一杠，破坏了我们的关系。”
　　 段老师问我，郭鹏说的对不对，我说：
　　 “郭鹏在初中时和吴冬梅关系确实很好，这个同学们都知道。我和吴冬梅之间是初中毕业后一个同班同学介绍的，我问过吴冬梅她和郭鹏到底是啥关系，冬梅说她和郭鹏之间只是一般同学关系，郭鹏送过她手绢她没接受，郭鹏提出和她谈恋爱，她不愿意。”
　　 郭鹏说：“你胡说！”
　　 我说：“有吴冬梅给我写的信可以作证。信在我家里，我回家时可以拿来。”
　　 段老师说：“冬梅是我从小抱大的，当她放假回来时，我问问她。我要劝劝你们，你们还小，正在上学，还不到谈恋爱的时候。应该把全部心思用到学习上，把学习搞好，考上大学，以后有个好工作，还怕找不到对象? 你们说呢?”
　　 我俩都点了点头。
　　 段老师又问：“听说你俩在初中是同班，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我俩异口同声地说：“对。”
　　 段老师说：“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你们的关系。这件事今天在这儿说了，就在这儿了。以后团结起来共同把学习搞好，好不好?”
　　 我俩都答应好。从此我和郭鹏很少说话，但也相安无事。（至今我们仍是好朋友。）
　　 郭鹏闹这一场，我觉得又气人又丢人。再说呢，吴冬梅父亲是领导干部，家庭富裕，而我，家在山区农村，穷得当当响，两个家庭的背景相差悬殊。她父母亲对她和我谈恋爱一直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经过“辩论会”后，她做她父母亲的工作就更没了希望。加之父母亲的催逼，年末，我由媒人领着去晁家坡相了亲，并答应了这门亲事。
　　
　　 六四年上半年，一切都比较正常。我担任着班里命名为《学习》黑板报的副主编（因为我不是团员）。当年三月十三日我的日记中，留有一篇我为黑板报撰写的稿子，题目是《春》，足以反映我当时的心情：
　　
　　 春风拂煦，春阳和暖。草木发芽成长，喷吐新绿；鸟雀精神抖擞，欢跃鸣啭；小河流水哗哗，高唱着春的喜歌；小蜜蜂振翅试飞，单等遍地鲜花争艳吐香而采集花粉酿蜜。听工厂里，机器声如春雷轰鸣；看田野上，拖拉机“突突”驶过，土浪翻滚……到处春意闹嚷，遍野春光明媚——大自然的春天是美丽的！
　　 然而人生的春天更是美丽：健壮的体魄，充沛的精力，远大的理想，无量的前程。——胜过大自然的春天，比大自然的春天美丽百倍！
　　 我们正处在如此美丽的人生的春天， 难道能让这美丽的人生的春天白白度过，无为地就让人生的秋天的白霜染上鬓角吗？不能！坚决不能！！
　　 我们要让这人生的春天，长出茁壮的枝叶，绽放鲜艳的花朵，结出累累硕果。我们处在幸福的永恒的春天的时代里，党的春风化雨滋养着我们；革命前辈和辛勤的园丁培育着我们。他们把我们比作“春天的鲜花”、“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寄予了我们至高无上的期望，把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重担放在了我们的肩上。我们义不容辞，我们责无旁贷，哪怕赴汤蹈火，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辜负革命前辈的厚望，一定要把共产主义在我们手中实现！
　　 我们要驾驭这人生的春天，发愤读书，努力学习， 用人类创造出来的全部知识财富武装起自己的头脑， 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让先烈们的革命热情把我们的青春点燃，让向秀丽的血液在我们的周身涌流，让雷锋的事迹变成我们的实际行动。时刻牢记，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朋友们，美丽的青春，大好的时光，把她虚度不成！ 把我们的青春献给我们的祖国，使我们的祖国变成百花竞放、万卉争艳的永恒的春天吧！
　　
　　 由此可见，我当时激情满怀，踌躇满志，对前途充满着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