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还没有写，可能不止一章）
　　
　　 第四章 地狱九十天（1）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日，天刚放晴，地上薄薄一层白雪。
　　 我和吕小狗，还有高平县的两个人，一起从高平坐火车到长治车站。
　　 下车一走出车站，便看见，由车站到长治市的五里路上全摆满了卡车，卡车上挤满了人，车头都打着红色的横幅，横幅上醒目地写着："热烈欢迎海军首次学毛著积极分子胜利归来"。我们四人靠路边往市里走。走不几步，就有人高喊我的名子。我细一看，觉得不妙：这不全是对立面——“红字号”吗！
　　 然而，这一片全是旷野，想躲也躲不成的。
　　 但总不能全部就擒呀！
　　 于是，我悄悄给高平来的两个人吩咐："红字号不认识你们俩，你们头里走。到晚上，如果我还没回去，就是被抓啦。”
　　 他两个前面走了，我就叫了一声小狗，往右朝离大路有五十米的食堂走去，小狗跟在我后边。我走进食堂，什么吃的都没有，里边有不少“红字号”的人。我扭头出来往隔壁商店走去。
　　 走到商店门口伸手掀门帘时，不知什么东西在我脸上狠狠打下，我顿时觉得眼冒火星，世界变得一片模糊。有几个人紧紧抓住我的双臂，簇拥着到一辆吉普车跟前，往吉普车里推。我用脚死死蹬住车门，一边挣扎，一边高喊：“我是‘红总司’常委，我叫姚新民！”连喊几声，终被推进了车里。
　　 他们摘下我脖子上的长条围巾，蒙住我的眼睛，在脑后扎紧；把我脸朝下，按躺在吉普车的中间，有两个人坐在我的背上。吉普车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行驶，车往上一颠，我和背上的人同时向上，紧接着又一起落下，我被压得喘不出气来。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车停了下来，他们把我从车里拉出来。由两个人抓住我的胳膊，拉到一个楼上。他们脱下我的军大衣，开始用绳捆我。把我的胳膊扭到背后捆住，又把绳头从脖根后边的绳缝里穿出来，用膝盖顶住我的后背往下拉。可能是他个子太低，拉不紧，就把绳子搭在他的肩上，把背贴着我的背，双手狠劲拉绳，拉得我双脚都离了地，然后再把我放下来，把绳子扎死。
　　 我觉得我的两手已经接近脖根了。胳膊和手只觉得发木，不觉得疼痛。他们把我按的跪在水泥地板上。
　　 当时正值冬天，他们脱走了我穿的军大衣，我剩下的衣服很薄，冷得直打颤。我求他们把军大衣给我穿上。他们就骂：“好狗日的，还嫌冷！”接着就拿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猛抽一顿，抽得全身痛得冒火。他们就一边狞笑着，一边问：“还冷吗?这一下不冷了吧?”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在我全身狠狠抽打一遍。
　　 他们抓我时，也把吕小狗抓了，这时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听见他们打小狗和小狗喊叫的声音。
　　 我一会儿昏过去，一会儿醒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又把我从楼上拉下来，高高举起猛一推，我被摔进卡车的车葙里。又是脸朝下，背上坐着两个人，把我拉到晋东南地委第二招待所。他们把捆我的绳子解掉，把蒙我眼睛的围巾解开。
　　 我的眼睛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我要用手去揉眼睛，但胳膊和手麻木得好象不是自己的。当我眼睛能看清东西时，才看见我的手肿得老厚，指头一点不能弯曲。
　　 房间里亮着灯，是个晚上。
　　 “马路兵团”的头儿侯小根坐在我对面（当时我不认识他，是他自我介绍的。侯小根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在“文革”中又有几条人命，“文革”后被判处死刑枪毙了）。他腰里别着手枪，腰带上还挂着几个椭圆形的东西。他把那东西取下来，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玩艺吗?”我说我没见过。他说：“这就是手雷。”他一边演示，一边说：“手捏住这个簧片，拔出这个销子，手一放簧片就爆炸啦。”接着威胁说：“我们用的都是这些先进家伙，你们‘联字号’输定啦！你要老老实实，要不，”他拍拍腰里的武器，“这些家伙可不是吃素的！”他长得本来就比较丑，现在更显得狰狞。
　　 当我的手肿稍微轻点，当看管的人不在的时候，我用手挠头，我才知道头上裹着纱布，指甲盖里全是干血末子；挠挠脸，脸上也是干血末子。我感到遍体疼痛，脱下衣服一看，全身青紫瘀血，没有一块好地方。
　　我不知道时间，反正从被他们抓住到现在，我没吃没喝过。
　　 天亮时，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伙子给我送来一碗小米干饭，并悄悄告诉我：“我家在高平，我家里人全是‘联字号’，我认识你，我打饭时特意给你多打了些。快吃吧。”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我才觉得确实饿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但饭一进嘴，牙就钻心地痛。我急用手去捂嘴，这才知道 ，一颗下门牙被打断了。我尽量不让饭粒碰这颗断牙，才勉强把饭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