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变态三人组成员-个人文章】
写在今生相随的日子[札记]
□ 变态三人组成员
2003-08-21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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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今生相随的日子[札记]
“我现在写这些字,是为了纪念一个女人,或者别的,比如日子,以及我以为永远不会消失但现在却无影无踪的某些东西。”——洛兵
1、
我是一个喜欢在BBS上窜悠的标准网虫,文字对我来说就象乐手的吉他,一旦没了那把出声的酷似冲锋枪的东西,我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鸡,自然也下不出给人营养的蛋。
最近失语了。
我每次都是很狼狈地逃出客栈,然后躲在网路的某个角落抽着烟,很郁闷。《神秘园》优雅抒情且不经意流露出的哀愁,在记忆的旋涡里飘荡着,非常感人。孙继海拿了曼城的当月最佳,他笑得很灿烂,这和我何干,我冲他的FHOTO吐了一口烟。高枫死了,一个很有才华的人,网络很多无聊的人又开始揣测演艺圈的那点破事,爱滋的魅力实在是大,给点人隐私吧,名人也有名人的生活,何必和死者较真,真TM何必。南京投毒事件很快就成为过去了,不知道明年今日是不是还有人记得这些,我反正记不住了。这些都和我无关。
唯一和我有点关系的就是足彩,不过它也象潘金莲那小脚女人一样,很无情地把我这个武大郎踢下床,和它的西门大官人快活去了。我在梦中象鲁迅先生那样呐喊过,不过我没先生那样的素质,我常想喊的那句话是:500万,快过来吧,你。
不争气的肚子又开始抽悸,今天已经是我第20次坐在马桶上了吧,我患了肠炎。快好了,我总是在拿手纸清理时不断安慰自己,疼痛使我脑子开始变得清醒。几天来的卧病使我能够坐在电脑前躲避家务的烦琐,于是顺手点击进入粉红色的玫瑰社区,匿名浏览那里是我的习惯。
2、
我决定再一次拿起笔,去划完这未完的足迹。事实上上面的文字是一个多月前就写的,之所以没有写下去,是认为实在不能把握自己写出来是什么感受,决定发?不发?给她?还是收存这份记忆?
我还是决定把它写出来,因为它不是只属于我,它还属于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在一步步地离我远去。
一个月后我的心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些突然,让我慌不择路。我一向优柔寡断,但我知道,这次是最不应该让文字没有结局的,不然以后就再也没了机会,所以,不管会发生什么,我还是决定把这篇文字写给她,写给这位特殊的朋友。
网友间曾举行过一项活动,写写你身边的网人。那次我没参加,与她相同,我觉得写人难写,写朋友更难。可我还是想去写她,于是我动笔,只是提笔就一句话——我很怕她,然后我再也没能写下去。这篇命名为《网友篇》的WORD文档至今仍保留在我的文件夹中,陪伴它的,只有一支叫HEARTSTRINGS的曲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人打扰。
是的,我很怕她,说不出“怕”的涵义,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它可能是友谊产生的结果,亦或是,爱情。我不知道,谁也别问我,我回答不出。它就是那么一种感觉,上帝创造人类后赋予他们的一种情感。
算了,不说它了。管它呢,既然产生,就没必要隐瞒,何必!我们还是回到粉红色的回忆中,当她在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上看着夕阳,喝一杯酽酽的浓茶,依偎在爱人的怀抱,倾听远方人发来的HOTMAIL,很安静,这就足够了。
3、
还有两天,就是我和张岩认识的日子,2000年11月3日。一向只在朋友个人主页玩的我通过链接,无意间发现这片粉红色的土地,从没涉足社区的我,被人性化的界面深深吸引住了。其实每个人都会被生活所累,陷入虚拟的理想的“社会”,没有理由驻足拔腿,于是,我生活在一个远没有喧嚣的“城市”,带着一份未泯的童趣,注册了一个叫辛巴狮皇的ID,熟悉我的人一定知道它的签名——能想象辛巴这个孩子是个狮王么?
我很中意这个ID,它把自己的向往与现实紧密的沟通在一起。是的,辛巴是个大孩子,它向往自己是个狮子王,但他究竟还是个孩子,能够快乐起来是自己最愿意见到的。
我游离于这片粉红色的土地,寻找着“阿库那玛塔塔”。
兴之所致我会写些现在叫“帖子”的东西,很可笑那时候居然把它们当成文章 。我只选择了文学天地的栏目去玩,在当时感觉自己整个儿一文学小青年,为自己有很高的点击率而洋洋得意。
现在玫瑰社区的朋友都知道有七十二家房客,然而当时文学天地仅仅秋月云衣和另外一个饮酒谈诗的论坛。秋月云衣很红,那里有很多现在玫瑰社区所谓的老人,楼兰,来了,宜人。。。而在另外一个坛子,有斐儿,水月风影,月拢清纱,风尘居士,当然,还有版副——张岩。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面随着时间线的延长逐渐变得模糊,只记得当时是快乐的,忘我的。
那毕竟是个虚拟的空间,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为了寻找现实生活中被迫失去的一些自我。
4、
这些天我一上网就打开粉红色的玫瑰社区,挂在那里几乎不动,我在搜寻一片片微小的, 哪怕是尽可能清晰的某些片断,只言片语都会让我怀念万分。因为玫瑰社区曾经历过两次大的地震,所余殆尽。留在脑子里的,都是我认为决计再也忘不了的东西。稍微一经回忆,我很惊讶,它是那么的清晰。
我甚至能记得第一次和张岩说话的日子。那是2001年3月4日,我第一次进入玫瑰社区的固定聊天室,一个叫相思风雨中的碧聊聊室。因为她在BBS上能片刻写出一笔笔动人倾情的小诗与随笔,我对她最初的印象是有才,景仰,是以一种以下看上的眼光去看她的。
我想我之所以现在有些怕她,可能就缘于最初相识的这个印象罢。
起先看她名字挂在那里,我也只是远远的看着,看着她们互相熟悉的嬉笑打骂,不出声,不多说一句废话。似乎持续了两三天,通过“偷窥”来的结果,我开始了解了张岩的另外一些方面,她不再很远,她实在是很开朗很健谈很干脆的一个女孩子。
5、
原谅我写得断断续续,我每每写到一处,思路老被某些不该来的东西打断。它很晶莹,象琥珀,而我的思想就是被粘于其中的蚂蚁。我不得不一次次试图挣脱这种束缚,让我的思想信马由缰。
哦,说到她是一个开朗干脆的女孩子那里了。那么继续,她在聊天室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狮子,你写东西很好啊。她爱在我名字前加个“小”字,很长时间都改不过来。也难怪,我的头像本来就是一个白色的小狮子,只是当时自己很无奈——咳,又有人在我面前充大——我当时就很自来熟的反语相对:多刺的玫瑰总扎手。她大笑,是的,她总是大笑(她那样直爽的女孩子是不会偷笑或微笑的):以后我要扎得你遍体鳞伤。
她在那里俨然是个小老大,我于是不敢“惹”她,说话有利有节,这让她感觉到我还是彬彬有礼的,也许给她带去了好印象,我和她说话也渐渐多了。我发觉她确实是个非常非常开朗而且有些任性的小女孩儿,心里仅仅有得说不出来的那点儿约束力也忽然没了。
在她面前我变得真正象辛巴。
那是辛巴寻找的“阿库那玛塔塔”么?
我仍然不知,只记得她那时笑声很爽朗,我也很开心。
6、
和张岩真正开始熟是缘于社区的一项人性化功能——网婚。这种网上交友模式我称为“过家家”,有很多人尝试过,或动真感情,或一种虚拟游戏心态,我想张岩的心态与我都属于后者。
当时张岩在社区的“老公”叫邀月,我不熟,只记得有一次在那个聊天室,张岩要和邀月“离婚”。我讶然,她才“结婚”不久嘛,我还送了他们首玛雅的《今夜,你是我的新娘》给他们作贺礼的。我不明所以,劝解半天未果。更让我手足无措得是张岩居然当着邀月面对我说要“嫁”我,邀月也一个劲鼓动。我以为玩笑,夜很晚了,遂下线。第二日便见到张岩的资料显示配偶一栏空着个名字。
那时的张岩象现在很多网络上的纯真女孩,虽然性格很北方化,但她的随笔与诗写得水一样,掉足了小男孩的胃口,我私下认为很矫情,但心底还是着实喜欢这种矫情,换句话说,它能让很多男孩子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男子汉,幻想着去保护这样一个可人儿。
我不幸作为那些男孩子中的一员,掉入了这样一个“陷阱”中。
我忽然想转帖些当时张岩写的东西,以用来在此证明我所言非虚。可是可恶的玫瑰社区,数据库丢失了许多旧的东西,它让我的想法未果。我试图去搜寻残余的东西,它很无情的不停打击我。这直接影响到我现在写东西的情绪。
我突然很恨这个社区,它搅坏了我的心境。
然而过去的东西就这样过去了。就象该死的社区,很无情地抛弃了我们的心血,很无奈,只好叹叹气。把思维再拉回到现在,一切的心水虽已不再,还好,有一些记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丢失的。在我的心中,虽然现在的玫瑰社区依然表面喧嚣如旧,但在一帮社区老人心中,便如伊利安风笛演奏的《哭泣的雪特兰》,美丽的群岛,只存于回忆……
我很想把这段文字尽量写得欢快些,因为那时候我们营造的气氛确实很温馨,它让我们彼此的业余生活过得很开心。很不幸,我的CD播放到马修.连恩的《布列瑟农》,它带动了我伤感的情绪,我觉得自己没法摆脱这种压抑,于是强迫自己关掉CD。
等抽完支烟的工夫,我还是忍不住打开把它听完。
就让脑子里想写东西的欲望见鬼去吧,我发现自己现在正坐在那辆伤感的列车中。
请记住这段歌词,它尽管做不到,但我在心里想做到:
“我站在布列瑟农的星空下,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边照耀着布更勒,请你温柔地放手——因你的远走。火车,它将带走那个人。
但我的心,却不会相离。恩,我的心,不会相离。看着身边白云飘掠,日落月升,我仍要将星辰抛在身后,让他们照亮你的天空,让你温柔的放手——因我们不得已的相离。“
……
7、
换个日子继续写,我得持续把它写下去。有限的时间,要我写无限制的回忆,我还想让这个文字无节制的继续下去呢。可是不行,那是我的幻想,我把握不了现实的残酷,日落日夕,自然界的规律我无法阻挡。我看,我得抓紧了。
再后来,越来越熟,我们索性也开始玩“过家家”,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嬉笑打闹。感情也在一字一句间慢慢培养,慢慢升华。
我一直相信纯友情的东西,这由我性格决定,也是我为什么在网络上“玩”了一把感情游戏的原因。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一切都是潜意识里发生的,挡都挡不住。等自己觉出不对劲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坏蛋,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天与张岩互通电话,我说我决定把这些写出来。张岩苦笑说太了解你了,你别玩些很晦涩让人猜的玩意儿,我讨厌猜。要写你就直接写明白,清楚点儿。我都这样子,你就甭让我费那劲了。)
所以我决定把与张岩的交往心理变化写清楚,它压得我太重,有点想吐给她了。
我是个已经成家了的人。“网婚”这个功能化游戏如果放在很无聊或者蛮不在乎的人眼中,它的确没什么。可是我不行,我越来越觉得和张岩之间有什么隔着,想吐吐不出来,想说怕伤害人家。我有时候想想,没准人家张岩还很不在乎呢。都是玩,,大家在生活中很压抑或者很现实,玩一把感情游戏也说不准,就象张岩与邀月的“网婚”。可是我吃不透张岩的心思,就越是不敢说,怕她骂我,直到全社区的人都知道了我的情况她还不知道。张岩事后说当时真有种受骗的感觉,我默然,至今为此后悔不已。
2001年5月,我终于下定决心,人间蒸发了两个月。两个月我一次没踏入玫瑰社区,此期间文学天地也多了个版块,它叫今生相随。
8、
再踏入这片粉红色土地的时候,我的心态变化很大,换句话说是变得理智。我想我们作为网友,有些东西毕竟发生过,得坦然面对它,不能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而否认了这段感情。因此我暗暗决定把今生相随当成一个家,细心地守护它。
写到这里现在的网友就很多开始熟悉了,玫瑰社区那时新建了论坛叫亦以清心。在那里我认识了蒴儿的大哥楼兰,还认识了蒴儿的搭档来了,还有好多好多,现在的亦可以清心,徐唱,北冥之鸟,阿三等等,等等。我打开电脑第一件事是去今生相随(我在那里做了今生相随的大副),写帖回帖,然后就跑到亦以清心去大闹,找人拍砖。
我虽然仍然想着呵护今生相随。但很快发现,我并没有呵护它的能力。
有很多张岩的朋友不说我也知道,他们认为我口头上总说今生相随是个家,其实总爱去玩,把个今生相随弄得象荒草戈壁。就让他们说吧,我总试图把自己的心收回来。然而不成,我是个好的店小二,却终归做不了好的当家掌柜。
缺了张岩的今生相随,我开始看得有些不习惯,我尝试着努力去做,最终我选择只能是放弃。我怕今生相随因此砸在我手上,我怕我无法面对张岩苦心垒造的小巢,那的的确确是她唯一可以安身的地方。
我把今生随即交给了兔宝。这已经是2001年年底的事情了。
9、
有段日子我发现张岩变得很伤感,我敏感以为她感情上受到了什么挫折,只是她不说,别人知道与否我不得而知,我于是无言,记得那段日子我总写一些搞笑亦或引人遐思的文字块贴上来,想给张岩带去点快乐,或者劝慰着什么。我不知她当时的感受,只是看到她一天比一天不快乐,甚至,意志都有些消沉,什么生与死啊,什么感情无奈啊等等。
我没有意识到张岩现实生活中发生了与常人不同的经历,很武断地认为她陷进了感情的旋涡,兔宝说我很自作多情,当时我确实以为自己的某些作法伤害张岩很深,一个劲的自愧,一个劲的躲,也许张岩能够因为时间的流逝,她会淡忘一些曾在玫瑰社区发生的事情。我于是想我又该是离开玫瑰社区的时候了。
去年年末,我从陈中伟电话里得知,张岩脑部被查出有瘤,需要开颅手术。我惊呆了,上帝很不公平,我见过张岩的照片,很美丽健康的女人,如果陈中伟没有告诉我,给我十万次机会去想象,我也不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然而,它毕竟发生了,而且,在我的身边,它确实发生了。好多天过后,张岩给我留言,不到五十个字的留言每七八个字就断开一些省略号,她用不到五十个字的语言告诉了她的情况,我说我已经从陈中伟那里知道了。我搜肠刮肚,寻遍了我学到的所有的劝慰话想去安慰她,可我不知道怎么说与她听,一刹那的感觉,我自己好无能。
我只说那是良性的,你安心手术,我们等你回来。
我现在回忆一下,思维是无比清晰的。所以我愿意在这里和张岩一起回顾一下那几日的情景。
那晚社区大地震,所有人3月28号后的帖子全部成为震后的灰烬。我发了通牢骚后变得比一般网友冷静,许多人心灰意冷,我说没关系,只要人在,我们的家园还会重新建起来。我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安慰话,对于很多人几乎不起作用,张岩既是如此。
她大约11点上线,看到自己的帖子全没了,就在社区建设和意见投诉分别发了两个帖子,控诉DASHAN的“恶行”,我安慰她,她心情坏到极点,所有的安慰话在她眼里都是扯淡。等她平静下来对我说,“我也不关心其他帖子,丢了就丢了,可我就是痛心那篇小说,我还没写完呢,我”。
我知道张岩一直在网吧里上网,她所有的东西存储全部依赖社区的“文集”功能。我也知道她那篇小说里包涵着亦也和我,她把我们三人完全虚化进了小说。她感到可惜,于是她大骂DASHAN无能。
我想张岩那晚是无眠的,至少清晨3点多她仍在线,也许她在搜寻自己的记忆,准备重新组织材料再来写过。那晚很晚了的时候,我看着QQ她亮着的猫儿头,我没敢继续打扰她。
又过了几日,张岩告诉我她的朋友通过电脑的缓存帮她找回了那部小说,她得以继续动笔。凑巧陈中伟,徐靖,姜雪莹,梅君等等好友陆陆续续都上了线,我们在QQ的自建19开了个房间开聊。晚上张岩的心情似乎不错,我们回顾了很多过去的话题,还在今生相随的帖子下面留下了长长的回帖,它都是我们以后可以珍藏的记忆。对于那些长长的回帖,我把它们叫作流星的尾巴。
对了,是流星。
10、
那段日子全中国都在唱着F4的《流星雨》。我们也不例外,而且还赶上了百年不遇的流星雨,依稀记得那天是2001年的12月28日,离张岩动手术的日子还有8天。
苏州的徐靖上线,她说她正在下载有关佛理的书籍;长沙的陈中伟在线,一如既往地在今生相随回帖;深圳的姜雪莹也在线,那段日子经常给张岩打电话,她是今生相随的继任斑竹。我们如往常般在各自处理完手头的事后来到QQ自建房间,我们说起那百年不遇的流星雨,我们也许诺三十三年后的再相逢,我想我们都很激动,激动来源于我们的特殊现实环境。现在想起来,我们片刻间的欢乐是那么少,少得让我们非常珍惜,徐靖凄苦的经历,姜雪莹,陈中伟的远离亲友,我那段日子个人的一些遭遇,当然,还有上帝不该给予张岩的那身病魔。可我们尽量避免伤感的话题,我们只说,三十三年后,让我们再来这里相会。
写到这里,我最小化了WORD,打开一个人客栈出来透气。正巧看到“来去如风”在乡村荷塘写的《珠海今夜无人不醉》,我匆匆浏览过只回了一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
我匆匆逃离客栈,他写的是网友聚会的场面,然而我在WORD里此时也正写我们的虚拟聚会。我真得很感慨,感慨些什么我不想说,我只想我们的虚拟聚会在遥远的三十三年后会是什么样子,然而现在的我知道了很多情况,终于把自己的这个奢望从心底一点点剔除干净——三十三年后的契约,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也到来不了的梦……
片刻唏嘘后,我还得拿起手中的笔,继续着些什么。我不能因为现在的感慨影响了当时的心情,我得如实地记录当时的情景,不带有现在一丝一毫现在的感受。
是的。当时,我们象一群大孩子,憧憬着未来,想象着三十三年后的再相逢。我敢说那晚没有一个人活在现实生活中,都被虚拟的网络情感牢牢地绑在一起,相互依偎,想象着三十三年后的美丽场景,直到夜深人静,诸好友一个个下线。
临下线时,张岩递给我一个留言:今晚,开机,我想说话。
11、
“小狮子,我想说话。。。”
“狮子,今晚你陪我看流星雨好么。。。”
“狮子,我给你一个FLASH,杨雷做的。。。”
“狮子,我不甘心。。。为什么会是我,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狮子,我现在很想听你给我唱歌,你唱歌给我听。。。”
“狮子,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今生相随了。。。”
“狮子,当时全社区的人都知道,就我傻忽忽地不知道。。。”
“狮子,你女儿好么?可爱么?。。。”
“狮子,我这里下雪了。。。”
“狮子,我想哭。。。”
“狮子,你给我唱首歌吧。。。”
。。。。。。
突然,我耳边一声都听不到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大片子的雪花无声的坠落。我抽搐了一下鼻子,把已经断电的手机揣进怀里,掉转头去,重新回到了网吧。
等我打开网络的时候,QQ上那只灰色的小猫已经下了线。她要去看流星雨,而我,不能陪她。
那晚,我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写了下来,等到天明的时候,我抽完了最后一颗烟,把文字放进了邮件箱准备寄给她。
我把她没能看见这封信的解释完全归结于一点,从那晚,我一直没注意到网吧断了一天的线。是的,它没能寄出。等网线再次修好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还是不要寄了,那晚,长如此贴的文字中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张岩,我也喜欢你。
是的,我们都很忌讳说“爱”这个字眼,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们隐藏不了彼此内心的情感。于她,她身边无一亲人,任何一个暧昧的字眼都会在她心中荡开涟漪;于我,我把那时没有释放给妻子的感情倾注在她身上。这在当时,我解释不清我这样的做法到底对是不对,我只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仅仅是剩余的七天。七天后,她会躺在手术台上,心里默念着她的亲人,默念着狮子,张岩的诸位好友,以及,她的今生相随。
12、
离2002年1月5号越来越近,那是张岩手术的日子,我没有再去电话。我不知道自己要对她说些什么,我很想对她说我喜欢她,可我左右为难。我有理由说么?我凭什么说?我每次拿起电话,拨?不拨?
终于有天我忍不住了,我拨通了张岩的手机。然而没有响应,漫长的等待铃声象重锤一样敲击着我,她该是已经躺在那里了。
我合上电话,只有祈求长青天,带给张岩一丝天空中的祈愿——玫瑰,你早点醒来。
5号以后,我依旧一如既往地上今生相随。张岩的那个电话不知什么原因再也没能拨进去。我打电话给姜雪莹,她给了我一个号码,让我打,说是她三哥从日本回来了,能从那里得到张岩的消息。我反倒犹豫,我这个电话打过去究竟算是什么。我对姜雪莹说我甚至很想去天津看张岩,姜说你去算什么,在她眼中我没资格去看张岩,我气苦,但说不出什么。也许,我真的没资格知道张岩的任何一点东西。
还好姜雪莹和湖南一个叫霁月CHU的小姑娘电话一直询问着张岩的病情,并及时贴在今生相随,我得以了解张岩的境况。
张岩放不下今生相随,她嘱咐从日本回来的三哥以及天津一个她的哥哥“透明的蓝色”一定要到今生相随回回网友的帖子。我们通过社区的留言转告她的哥哥一定要及时把张岩的情况转过来。
一切的消息,全部依靠这样的形式维系着。
透明的蓝色是张岩二哥的同学,张岩所有的亲戚都不在身边,就住在蓝色的家中,蓝色也是位医生,临“援非”的前一晚上留言跟我说张岩这病不该啊,一般人只需要昏迷三天的,可是张岩还是没醒。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惶恐,不是良性脑瘤么?怎么回事?手术不成功?
蓝色是这样回答的,“按理说不该,可是张岩还是没醒。”我不知道蓝色当时是不是知道真实的情况,直到最近几天我听张岩说当时打开颅骨,看到癌细胞已经全部都扩散了,我才知道可能蓝色只是在骗我们。也可能蓝色也已经去“援非”了,他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第三日,今生相随蓝色的帖子说手术很成功,你们的玫瑰很快就能回来。
第四日,今生相随她三哥的帖子说张岩还没醒,他上来帮张岩回几个帖子顺便查看一下,等将来张岩醒了念给她听。
第五日,我在今生相随看到了很多网友送给张岩祝福的话。我于是做了一个玫瑰结送给张岩。我想张岩对这首玫瑰结很喜欢,所以决定再在这里帖出来,让张岩看到,我知道,张岩是很喜欢这个玫瑰结的。
玫
怀感,品味。
叹知己,梅为最。
此诗寄情,今生相随。
无语问苍天,冰霜总作堆。
他朝有意落花,来日春暖人归。
天地无情尽白发,人间有意沧桑催。
遥想三十三年,流星化雨再回。
往事堪回首,南风窗前吹。
黄鹤白云,历历目追。
海河桥,苏州水。
深圳,长沙。
瑰
第六日,张岩还没醒,我听着姜雪莹的电话,心里五味瓶倒翻。
行行重行行,观梅续思玫。
子寄百余人,天晚胡不归?
友知坎途险,君自床侧睡!
难舍知己忆,关山飞鸟追。
浮云蔽白日,暗夜孟婆催;
天妒红颜娆,无常索魂锐。
晨暮不识匿,一朝红霞瑰;
阎罗殿下鬼,放晴化飞灰!
第七日,我收到了一喜一忧两个消息:张岩醒了;我被一个人骗了很多钱去。
张岩醒了,张岩终于醒了。我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我想张岩终于醒了,张岩终于会有美好的明天了。而我,也该走了。
13、
现实中的打击,快要催垮了我。我有一个多月因此没回家,我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没人认识我的网吧,没人知道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就一个人静静地,静静地呆在网吧。
从QQ姜雪莹的留言中我知道张岩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今生相随怎么样了?我的朋友呢?
我很感慨。晚上的时候我又知道张岩很快就背过了那首玫瑰结,是霁月CHU电话里念给她的。我很欣慰,我认为张岩迈出了一个槛儿,她有能力接受我这个朋友的离去。她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今生相随,她要是不理解,我也认为不重要了。我想,病后痊愈的张岩应该有个健康的心灵,有个爱护她,体贴她的“家”。而这个“家”,不管是今生相随,还是她现实中的朋友,都不该有我的存在。
我打算,虚拟社会中的一个ID,永远就让它虚拟下去,这也许是张岩最好的选择。当然,与我也是。
我避开了今生相随。此后很长一段日子我再没与张岩通过电话。这也许是张岩最不理解的事。
14、
2002年年初的时候,我随蒴儿来到了一个人客栈。很温暖,有一帮很有感情的人在这里。我很喜欢客栈这个名字,网路来来往往,每一个驻足的地方,不就是一个个客栈么。我给自己重新注册了一个ID——今夕何夕。
ID很伤感,它映射着我的心境。
“今夕何夕兮, 梦仍未醒。
今日何日兮, 再与“今生”悠游。
与子同好兮, 直追往事。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相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这个来自于诗经。我不会帖在今生相随了。最后一句成了我的签名。我想,如果直追往事的话,那么,就让它停留在客栈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这在当时,反映了我一个心境。
15、
客栈很多老朋友都会知道,今夕何夕初期来到客栈非常的低调。因为今夕何夕有很重的打击,直到现在,依旧在现实生活中摆脱不了来自于“朋友”的打击。我甚至都想过出家算了。当然,它与感情无关。只是一个人在重压下的无奈产生的逃避心理。
说这些与今生相随无关的东西,似乎跑了题。再者,过去的事情了,就让它过去罢!我只想在这里说一句话给张岩:多亏了我的家人挽救了我。通过家庭的温暖,我挺了过来。与此同时我也真正从心底了解到妻子的关爱。它与网络上的感情不同,是一种近在咫尺的情感,所以,它改变了我的某些想法。换句话说,所谓的爱情,可能就在于此吧。
不提了,一切都不提了。我只说关于今生相随的话。
从此,我“定居”在了一个人客栈,他们给我温暖,就象一个大家庭。我打算不回今生相随了,回去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不多日子,我发现,不想念是多么的不现实。那里毕竟糅合了我许多过去。然而,若回去,我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张岩呢?
我是以今生相随做家的。我想,如果张岩也如客栈的朋友那样对我,我会很欣慰,很高兴,我会堂而皇之回到那里。可是我又怕,怕张岩体味不到我心态的变化。
我想,我骨子里自作多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这样的男人,会被人骂成:拿得起,放不下。
是的,我现在还需要怕别人骂么?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继续写下去了。我不怕,我知道张岩会慢慢琢磨出来的。她也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于是,我开始匿名登陆今生相随。它的每个帖子我都会细细去读。我开始欣赏一个个张岩很平静的帖子,看着张岩很真实,很嬉笑怒骂的回帖。张岩的帖子一如静水,只是,与最初的水有很大的差别。我明白,张岩成熟了。
16、
张岩有三个帖子我保存得很好。《你照亮我的生命》是以她南开上学时的蓝本写成的。这些我都不是很熟悉,而《坠落时我无法呼吸》则是她按照虚拟的角色杜撰了三个人物:清,雪,辉。她把三个人物完全虚拟化,但糅入了自己的想象,尽管那三个人物我把握不出到底谁象谁,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一定是她网络中最珍视的虚拟角色。
她宁愿活在虚拟中。
可是,谁不是呢?
对此,我始终无法对这篇小说有个评价。然而《写在你回家的路上》让我震动很大,就是这个连载帖子让我知道了张岩的很多心理变化,它让我看到她的日常琐事。我想,这个帖子的题目是她早已准备好的了,是为自己写的。我揣测,她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17、
再遇到张岩的时候就是我动笔写这文字给她的时候,对,这几天。她告诉我她拿到了化验单,她没想到这么快。然而,出乎我的想象,她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2002年10月31日,我想张岩应该把很多事情看得很开,我也应该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交往的朋友去对待,所以我又给她打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时,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常我很健谈,她也是,而开始的三分钟里我们却找不到共同的话题,气氛也变得很尴尬。还是她打破了沉默,我想用这次电话的形式把我以前的诸多心理变化作些解释,她打断了我,似乎不想谈过去,也似乎早已经释然。
是啊,谈那些有什么必要呢?
电话里她讲了许多她朋友的事情,还针对最近的一些帖子交换了看法。因为许久不通电话,我们话题显得很杂:杨雷给张岩做的FLASH,徐靖出家,张岩的南昌之行……
此间我的手机不停提示电量低,我很奇怪每次给张岩电话最终的结局总是突然断电。也许这于张岩去想象,27岁的生命就象这手机,谁敢保证它什么时候就得断掉,而且来得还是这么突然。
手机不停在耳边滴滴滴地提示,伴随着张岩低沉而平静的话语。我的思维象抛了锚的汽车,一断,一续,一断,一续。有好些东西张岩不得已要说好几遍,我对她解释是在回家的路上,周围的噪音让我无法凝神。
我边听边不停吸着鼻子,她开玩笑说我别是冻的吧,她知道我很感性,说那话我想却是劝我别难过,我太了解她,她很直接,可我明白她的意思。
此期间我总是走神。
最后我们的话题说到她的这次出国。她的护照签下来了,她说她这些天要作准备。忙忽了这辈子,她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
“你猜,我最想去的国家是哪里?”
……
“加拿大?”
“扯,你怎么会想到加拿大呢?”
“我记得你以前想出国最想去的就是加拿大。”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加拿大了。我想你猜都猜不到,我要去非洲!”
我愕然,怎么会想着去非洲呢。
“你该不会想着去看非洲狮子吧,”我开玩笑的说。
“没准呢。”她很爽朗地笑着。对了,是大笑。
……
电话终于还是断了,两边都是一样的寂静。我独自徘徊于家门口的小区公园,看见两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女在荡秋千,他们的笑声很清脆,我很久没听见这样清脆的笑声了。
18、
晚上的时候,我把一首十四行旧诗发在了今生相随,是送给张岩的,题目叫《七分三十五秒我选择下线》。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是七分三十五秒,它来源于张岩的一篇帖子《七分三十五秒》,我知道张岩写这个帖子是缘于她最喜欢的法国导演让.吕克.贝松的一部电影,她写这帖是看过后因为自己生命短暂而引发了感慨。
七分三十五秒我选择下线
还差七分三十五秒的时候,一个织网的蜘蛛
在曾经生活的世界里。吐出了最后一只丝
临近夜幕时牢牢地绑定丝网。他心力耗尽
笑着看自己的精神。肚子扁扁地落向地下
它感到虚空,绑在树叉上第一根白白的线
吸引着它的眼球。犹如天边远远地冷冷的残月
闪耀着凄美的光。眼球显示着一年前的夜晚
所有的过往烟云。刹那间均是繁华
象残破的纸鸢坠落着,用一生中最后吐出的长线
一端系着自己的羸弱,一端连着已成的家
网离它越来越远,为什么蜘蛛却选择了满足
未卜的将来令之无所适从,它没感觉到
害怕,因为知道网中的苍蝇和昆虫在等待着它
落地后为了回家,他以战斗的姿态继续上爬
江月说我发这帖子去湖南红网的文学天地捧场是打发她,她不知道,这是我以为最好的一首诗,她更不知道,这首诗虽然没有十四行的格律语感,却诉说了一个以网为家的悲情女子近几年的网路写照。
我每次读这诗,就会想到张岩的今生相随。
很多人并不知道,张岩最喜欢的文学家就是莎士比亚,最喜欢的作品不是汉姆雷特,不是罗米欧与朱丽叶,而是莎翁的十四行。当然,这个十四行远没有去和莎士比亚去作比较的必要,那个奢望是可笑而愚蠢的。但我还是在当时把它写成了十四行的形式,目的很明确:张岩喜欢就足够了。
那晚,我很想再给张岩写点什么,可我没作到。
事实上我最近失语得厉害。很多曾经尝试写过东西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它很痛苦。
我翻遍了我的文件夹,那首十四行布满了灰尘。我很小心掸了掸上面的记忆,而后轻轻把它烙上今生相随的封面,再一次送给它的主人。
19、
等我再次打开今生相随的时候,我发现这首十四行被加到了精华。下面只有一段文字,张岩在跟帖中写道:“如果生命只剩下七分三十五秒。。 你做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如果生命只剩下七分三十五秒,我能作些什么呢?
我反问自己,我能作些什么?
我把我所有应该回的帖子回完,打开湖南红网,在那首同样的十四行下面问了同样的话:如果你的生命还剩七分三十五秒,你会做些什么?
一个叫浅草的ID首先做了回答,并反问我。我说我不知道,也怕知道。
又过了一天, 我似乎很模糊的有了个答案。我回复道:“浅草:想了一天。还剩七分三十五秒的话,我会看着夕阳坠落,我会想它既然照亮我的生命,我感激它曾给予我很多,同样我会诅咒它让我失去了很多,所以,我会在还剩七分三十五秒的时候,去祈求再延长一个七分三十五秒,我想它会给我的。”
我把这段情节编撰了一个小小说,初发在今生相随,用了另外一个署名。然而张岩没来看。
两天过去了,张岩依旧没来。我觉得那时候帖那个小说并不好,很伤感。这种伤感似乎对张岩来说很不公平,她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拥有更多的是快乐与回忆。所以我决定删了那篇小说。
张岩,我知道你看到这篇札记到这的时候一定会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小说,我猜透了你。所以我会帖在这里,解除你的好奇心。
生命只剩七分三十五秒,你会怎样度过?[小小说]
“生命只剩七分三十五秒,你会怎样度过?”
她通过BBS问来,字体平静,可内心汹涌。
我无言以对。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让我想想,明天给你电话。”
滴。。。
“别不说话,会怎么度过?”依旧是那种不依不饶的口气,却无法拒绝。
“说不好,也不想说。”酸酸的,我谎称自己鼻炎。
“说”,执拗地一声绝望。
“你别逼我说,我说,我说,我还想再要七分三十五秒。”
。。。。。。
手机屏幕一闪,灭了,断了。
。。。。。。
等我再次上网的时候,我收到这样一条留言:
最后七分三十五秒,我会躺在非洲的大草原,看着坠落的夕阳。
那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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