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刃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三月，江南已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韶光软水，一派旖旎风景。塞外的草仍是枯的，风依旧是冷而粗砺地吹刮着人面。雄霸关外的马家牧场内外一片人声，庄门外系马的桩子林林列列，各色人等混杂着马嘶，升腾在马家牧场上方的空气中，气氛实在热闹。三月初三，龙抬头，马家大少爷娶亲的好日子。
　　
　　贺礼堆放在大堂一侧，大堂门口，坐着粗壮的马家牧场大当家马步云，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如鹰隼，盯视着来来往往的江湖豪客，两边的太阳穴微微鼓起，明眼人看出这马庄主一定是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马步云这样做，有他的顾虑：“自己纵横塞外十余年，杀人无数，树敌无数，今天，若放松了警惕，让仇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出点什么事来，不仅仅是自己的颜面问题，对以后扩充疆域，也将有影响。大儿子的这次联姻，是他的一项策略。要得到想要的东西，先要懂得拿出的道理。最快取得敌人信任的方式之一种就是将自己的要害坦露给敌人。儿子，绝对是他的要害。这个事实无人不清楚。想到儿子，他略微眯缝了下眼，所有的基业都是为这个孩子创造的，希望他能很快明白做父亲的苦心。”
　　
　　马家大少爷马道成一个人站在后堂一棵枯死的树下低首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年轻的脸上流泻着的表情没有一丝新郎倌的喜悦。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掌，掌心里一团轻薄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这是奴奴留在世上最后的柔情。奔驰的马蹄，奴奴安静的眼睛，温柔的气息，这些都消失了。在父亲决定拔去唯一能够与马家牧场抗衡的苏家堡，缔造独雄塞外的霸业，要他迎娶苏小姐的时候，他那颗曾经炽热的心以下子冷却。父亲的决定没有谁能够违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父亲的杀戮后面为他清洗着无辜者的血渍。他能够做到的也只能如此，他不学武功，任父亲怎样逼迫，他以沉默相对。他的命是父亲给的，还也还给父亲吧。在他的曾经的宏图里，牧场应该是一片乐土，没有武功就不会有纷争。奴奴是他最美丽的邂逅。在一次他救下被父亲关押的人，送他们入关的路上，奴奴骑着一匹瘦驴，用一双安静的眼睛望着他，她说：“你的脸好脏。我想要你的马。”他愣了片刻，将马牵给了她。骑上马背，她如飞奔走。再见她的时候，是在牧场里。奴奴，牧场新买的丫头。
　　
　　深秋的一个清晨，奴奴端了水，伺候马道成洗脸，他呆在水盆前，“我是奴奴，你的马跑得真快，本来想骑着它游荡到春天才离开这里的。想看看塞外的春天与江南有什么不同。可你的马跑了。我就来找你了。”奴奴的声音在水里散着涟漪，他心里涟漪也已起。奴奴带来塞外没有的清风，她在塞外的冬天里种出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花，她与风唱和，与牧草对舞，她在他如困兽般在父亲阴影里喘息的生活里创造了星星的光亮。虽然，奴奴从没有在他面前显现过钟情，但是他是在喜欢着这个叫奴奴的女子了。
　　
　　父亲的眼睛是蒙蔽不了的，他听到奴奴失踪的消息，疯了般闯入父亲那里时，父亲了然一切的眼神粉碎了他仅存的希望，一个丫头怎么能够与主子抗争。奴奴消失了，在她等待的春天来临前。
　　
　　喜堂变成了杀戮场，刀光剑影里，马步云有一种深沉的失落：我已老了，将计就计，将计就计。苏家堡的人比自己棋高一着，趁着送亲，遽然发动攻击。自己计划三日后宴请亲家，准备发动的那场逼宫可能没有机会了。苏家堡这次出动了所有好手，又是有备迩来，牧场的好手却大部分在外准备三日后的攻击，回援肯定是来不及了。他马步云失算，死无撼。儿子，儿子悲天悯人的温厚，假以时日，未必成得了大器。有一瞬间，马步云对自己过往那些血腥杀戮竟生出些些悔意。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么？努力提起内劲，马步云在成堆的尸体中寻找着儿子，他要告诉儿子一件事……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马步云觉得体内的真气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殆尽，像个婴儿般无力。一个人影跑过来扶住他软绵绵的身子，是儿子，老天开眼，我马步云死也安心了。他张了张嘴，想跟儿子说那件事，却无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要死了吗。
　　
　　除了他们父子，还有一个人站着。奴奴，牵着一匹瘦驴的奴奴，一袭白衣，不染微尘。“你的脸又脏了呢。我不再想看这里的春天了，毒你们的感觉就像春天。”奴奴脸上有笑如春风绽放，“这种毒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春风。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春风。我是唐月亮。”唐月亮，用毒天下第一人。马道成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那轮月亮，父亲在低语：“我刚才想告诉你奴奴肯定不是她的真名，那天去她住所的人全都与她一起失了踪。我知道她不是一般人物，以为她是苏家堡的奸细，没想到，没想到，她是唐月亮。”“成儿，你快向她要解药啊。四川唐门的毒没人能解的。”
　　
　　马道成没有依父亲的话开口要解药，他回想着与奴奴在一起的时光。毒你的感觉像春天，被你毒的感觉一定也像春天。为什么不毒我？他在心里喊。一声轻笑，月亮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我种的那些花就是解药，种花的法子你知道。他们体内的毒每年春天都会发作，他们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别给他们治。”笑声渐悄，月影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