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小琳(拳头)-个人文章】
第三把吉它
□ 小琳(拳头)
2002-03-23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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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成为第三把吉它。
我是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成为第三把吉它,正如我喜欢把“吉他”写成“吉它”。
固执而坚持,我的任性,因为我喜欢。
他们说我是个孩子,所以他们宠我,由我的任性。于是,我总是坐在他们的中间听他们的吉它。
是的,他们的中间,让他们分居我的左右,戴和荫,我最亲爱的大哥哥和大姐姐。我从不叫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为我的“姐夫”或者“大嫂”,我不愿意他们互相属于,他们只能是属于我的大哥哥和大姐姐。
我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弹的吉它,我笑着看他们,说他们是我的左右声道,我的立体声。然后,他们就都会伸出手来揉我的头发,说我是个孩子。然后,他们相视而笑。
我喜欢他们揉我的头发,我不喜欢他们相视而笑。没有理由的,就是单纯地喜欢和不喜欢。
反正没有人会怪我,我只是个孩子,任性的孩子。
“我想我在天上飞,没有人能懂我的伤悲。我想我在人间流泪,任由化作尘埃入土为灰。”我喜欢这歌词,第一次见到戴和荫时他们一起弹吉它唱的歌,在我甫入高中的迎新会上。他们是邻街那所大学来的嘉宾,出名的一对校园歌手。
迎新会结束后,我在礼堂门口拦住他们。在一大群远远地用惊羡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并不熟悉的同学中间,我是那么自然地扬起头,告诉他们:“我喜欢你们的歌,我喜欢你们的吉它,我喜欢你们。”
他们相视而笑,然后一起伸出手来揉我的头发。第一次。
然后,他们成了我的大哥哥和大姐姐。
我是个任性的孩子,做一切我喜欢做的事情,即便面对两个陌生人。无论对错。
因为,没有人责怪我的任性。因为,没有人有精力来责怪我的任性。
我有一对远在美国的父母,他们给我一个保姆、足够的钱和无尽的寂寞。
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泪水。而泪水流干后,我便开始任性,得到我想得到的所有。
只是,当它们逝去,我感到恐惧。我害怕一无所有的感觉,那让我颤抖和冰冷。于是,我抽烟、喝酒。
没有人管我,每个人都由我的任性。
“任性的孩子是寂寞的!!!
他们没有安全感,于是想拥有自己渴望的所有。
他们极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企图证明自己并非独自矗立。
只是,任性的心背后,他们隐隐觉得悲哀。
他们知道,如果拥有不复存在,寂寞更甚。
于是,他们不断任性,反复。
无法收手!“
这是伊说的。唯一和我交好的人。
除了她,我没有什么朋友。他们都远远地躲着我,冷眼看我,说着金钱、人性、友谊之类的话题。我觉得他们很无谓,所以便也显得无所谓。
坦然从他们中间走到我身边的伊有点难得。
和伊的交往相对淡然,没有一般女生中的亲密无间。但是她知道什么时候我需要她,她出现。我想,她在暗中观察我、注意我。
她不属于我,她有许多朋友,除我以外。
伊的话让我无所遁形,她让我觉得自己是透明的。那种被人看穿的滋味不好。
我不喜欢被人了解,正如我无法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我以为,透过一个人的眼,可以直指一个人的灵魂。
每个人都有这种洞察别人的能力,也有这种别人洞察的可能。
所以,我开始渐渐回避伊。回避是拒绝发生的最好方法,即便看来自欺欺人。
伊冷笑。她说,我会被自己打败的,终有一天。
我明白。然而如她所说,无法收手。任性,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仿佛与生俱来。
我仍然放纵自己的任性。我开始觉得痛。
在戴和荫的学校,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抽烟。
大学校园里,更多的自由和空间,我喜欢。那些长发的男生,打满洞的耳朵和不羁的生活状态,我喜欢。
戴有一头木村式的长发,荫的左耳挂着七个金属小环,他们一起抽烟、喝酒、玩琴、写歌,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像一个小跟班一样追随着戴和荫,和他们抽烟、喝酒,看他们玩琴、写歌。有人说我不识趣,我不必理会,在我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他们就是我的,没有什么所谓的“二人世界”。我乐意这样,我相信他们也乐意这样。因为,他们还是那么宠我,放任我。
下雨天,我一个人乘公交车,从城市的这头到城市的那头,没有目的地。在起点站上车,坐靠窗最后的座位,我很累。
车窗上漫过的雨幕让外面的灯光昏暗,这城市在朦胧中显得污浊。模模糊糊一片,有支离破碎的感觉。很多东西在我的心里也是破碎的,别人看不到,但是我自己知道。
车边隐隐约约有疾驰而过的出租车,当遇到红灯或阻塞停下时,我就可以躲在我的角落里打量它们。隔着两层玻璃,出租车里闪着红色灯光的计价器我仍然能看得清清楚楚。十几元、二十几元,乃至是三、四十元。我猜测,车里的乘客从哪里来,会去哪里。
有的时候,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够漫无边际地游荡,无论徒步行走,骑自行车,或者是乘出租车。生命在漫无边际地游荡中消磨,好过百无聊赖的一生。毕竟,走过,就可以看到很多,听到很多,体验到很多,哪怕不在心中留下任何的影子,那总算是存在过了。
可是,我又能游荡到哪里去呢?这座城市中越来越密集的高架桥像蛛网般,这里一根,那里一根,不知不觉,我们被围困了。城市中人的心也越来越狭窄,在日渐紧缩的城市空气中苟延残喘。可悲的是,人们并不自知,反而乐此不疲地日复一日编织这样的束缚,自得其乐,倒也是桩怪事。我觉得窒息。
车厢的颜色灰暗而沉重,每个人昏昏欲睡。阴沉的感觉让人觉得冷漠,这个时候我看到车厢里出现一抹亮色——一个背着粉红色KITTY包的女孩上了车子。
那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背着粉红的KITTY包,带着耳机,不停蠕动的嘴也许正嚼着口香糖。我想,她一定有很单纯的快乐。
我承认,任何粉色都是我讨厌的色系,因此我也连带讨厌那只笑意盈盈的猫。那些颜色在我看来是一种虚伪的单纯,当看着越来越多的男孩女孩在大街上被粉色包装,我感到恶心。这个年代和城市,究竟谁还能保持真正的不经世事?!都是做出来的!
只是,那个时候,我突然羡慕起那个背KITTY包的女孩了。也许她不单纯,也许她也不快乐,可是,起码她让人们这么觉得了。她是个成功的演员,不是吗?人生像一出戏剧,每个人都是这个、那个戏里的主角、配角。我们没有办法成为编剧和导演,那么我们唯一的成功不只能是成为一个成功的演员吗?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展现给别人看,那需要怎样的勇气?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成功的演员,我任性,我不演戏,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然而,我真的不在乎吗?不,我在乎,但是,我不能被它们所伤害,因为我就是我,那个任性的孩子。我故意漠视它们,虽然我觉得悲哀。我明白它们并非消失,它们无时无刻不深深地存在着。
愿意包容我任性的只有戴和荫,我不能失去他们,我永远不能忍受他们从我的生命中离开!
我开始变得很敏感,也开始有点神经兮兮。对于戴和荫,我变得无法控制的专制,像一个暴君一样限制他们的互相属于,即使在我的心中明白我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地限制他们。但是,只要他们在我面前是分别属于我的两个个体,那就足够了。我只能要求我看的到的现实,看的到的画面。
我知道了解我的人是伊,然而我疏远她。她让我觉得恐惧,她关于任性的那段话让我越来越慌乱。我终究会失去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那结果一定会让我痛。
我偷偷去学吉它,每个周末,背着重重的琴到城市的另一头。很多时候,我有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执着。我一遍又一遍地按着弦,直到左手的四个指尖慢慢发红、疼痛、麻木。不过,当琴弦在我的手下奏出一个一个音符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是那么深深地记得,当我看到戴和荫轻抚着手中吉它的时候,他们是那样的痴迷,那样的专注。也许,只有当我也能这样弹琴的时候,他们是可以真正属于我的。
我的世界很简单,我没有要求很多。我想老天不会对我太残忍。
任性的孩子通常敏感,我觉得戴和荫在撤退。他们在逃。
他们开始在我面前亲热而无视我的感受,他们开始专心于琴和音乐而忽视我的存在,他们开始和大群大群的人在一起而漠视我希望的属于。
我不能忍受。我歇斯底里。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们宠我不是吗?他们是我的大哥哥大姐姐不是吗?他们喜欢我不是吗?我竭尽所能,吵闹、谄媚、淡漠,他们毫不在乎,我看到他们越走越远。
有一天,戴对我,他们不再需要我,我让他们厌烦。我应该走了。
我的世界突然土崩瓦解。
我站在碎片中,茫然失措。
我买了烟和酒,一个人在城市中央的广场上。从傍晚到深夜。有年轻的男孩们过来和我说话,我用酒泼他们。受伤的刺猬喜欢张开它们浑身的尖刺,小小的触动就可以引起全身的战栗。神经脆弱到一触即发。
然后,我背着我的琴登上了城市最中央的那座天桥。天桥上是车流不息的高架桥,我想它们如果突然塌下,我或许就可以看到崩溃的世界该怎样重建。可是,我等着,它还是没有崩塌,于是我在天桥上席地,一首接一首弹戴和荫弹过的曲子。
午夜,我感到冷,打戴和荫的电话,关机或是没有人接,我想他们在缠绵。忽然,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像一个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难过。
伊带着她一脸不变的漠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忽然那么的委屈,我抱着她流泪,酒精让我满嘴语无伦次的词句。她在我的面前安静地听,然后她推开我。
她说过我会被自己打败的,她说我可以醒过来了。也许任性曾经是一种可爱,但是它最终只能成为一种忍耐。她一个耳光让我失神地滑坐在地上。
就是那么一下子,我流不出泪来了。心里有种东西在撕裂,它慢慢的破,一点一点,让人感觉它渐渐冷到骨子里的疼痛,残忍地无以复加。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又开始弹琴,反反复复唱那句“我想我在天上飞,没有人能懂我的伤悲。我想我在人间流泪,任由化作尘埃入土为灰。”当谁只能孤单地飞而没有人陪伴,当谁只能独自流泪而没有人理会,我懂那是一种怎样疲惫的感觉。一个人的累,是可以像这个城市里的高架桥一样让人有窒息的可能的。
我看着伊,她的眼神似乎不再冷漠,但是我一时没有办法明白。好累,好痛,好冷,我无意识地浅浅地笑,然后看向远处,被钢筋水泥割裂地支离破碎的天空。
我很轻,很轻,很轻地告诉自己:“我只是想成为他们中间的第三把吉它。”
作者签名: 只想做你的迷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