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宿雾-个人文章】
你在哪里
□ 宿雾
2006-07-07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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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去墓地的路上始终沉默着,清明的风冷冽的穿过了单薄的后背,深入封固的心事,什么时候会有人想去击破记忆那坚硬的岩壁,我们现在谁都不想去猜度。一路前行,虽然离您的位置越来越近,可等到了偏僻的山径、高高的墓阶跟前,才觉得离家其实愈行愈远,这样的地方我已不再熟悉,爷爷,你在哪里?我们为什么竟要赶到这里来找你,我只记得,印象里你还依旧出现在陋巷的老屋里,探出身子,微笑着出来应和我的问候,你来了?
跟在父亲后面,每一步我们都小心的跨过许多坟间的砖墙,拨过杂草丛生的掩蔽,如同独幕剧般的简洁与孤寂,聚集的碑林在绿柏的背景里呈现出是一种失意的骇人。父亲偶尔要停下来拨开草丛,看看是否就是他好久没见的父亲,一年的光阴,连坟场的位置都改变剧烈。东寻西走,父亲竟戏谑的举手到眉头四处探寻,望着这片荒野借问:爸爸呀,你到底在哪里?
在您的跟前,我深深的拜了又拜。爷爷,时隔一年我才来看你,没有亲自陪你来这里,内心总是留有遗憾。可我一直没有忘记,没忘记在出殡后的那天亲眼目送着你的骨灰安然落定;虽不能亲自送你上山,但没有忘记询问母亲,要确定你在何处安息;也没忘记,这些天你陆续赶来我的梦里找我,好像有事要交待叮嘱,可或许只是来看看你的长孙吧,依旧是温和的,永远笑着看着你。我相信,那几乎是我们两人的距离,不是惦记不下,只是想念与现实之间的差别,在微微升腾...这些其实我都能听见猜懂。
也许是想知道的事情太多,答案太少,而您就是这样的人,甚至在梦境里我也未能遂愿。最后大半年的相聚,你生活的异常有活力,丝毫不见死亡与癌病对你的干扰。每天依然是清晨淡定的在树下练习气功、见面问我药瓶上说明书的剂量换算,还认真的用笔计算着公式,验证着正确性。
而那些在他们为您穿梭忙碌的日子背后,我也试着想仔细观察你生命本原的燃烧方式、重新倾听你用最简略语句表达跳动的思绪,那些在我儿时就是忆记的寻常感觉。可惜,直到最后还是带着遗憾,我始终没有勇气,拥有一次长谈或短聊的机会来探寻你,而你似乎了解所有心事般的和我们玩起了游戏,不给我们答案。
想起来,很多事情,更像是在问题发生之前,就已经给了我们答案。爷爷,在您临走之前的那几天,父亲告诉我们,你始终在掐指沉默的计算,并且时不时问奶奶现在几点了,你是在掐算告别的日子,还是计算着与生命的和解呢?直到你走的那天,我们才明了,是不想让我们牵连繁缛的后事,就连你走的时间都是为我们忙碌的小辈算好的。
知识的追求可以单纯只是简单的思索。长者的淡薄磊落、智者的睿智明悟,知道这些词藻并不适合形容你,通常,你总是很自然的随和不语。叔叔念着悼词,您是注重文化的长者。爷爷,还记得你床后那只深褐色的大书箱,小时候对那个暗暗的角落总是怀着恐惧,好奇的想知道里面的世界,却胆怯的裹足不敢靠近。里面有十万个为什么,有中医学的高湛理论,也有你日夜研读的经络,我肯定更有你跳动思绪的所有线索藏在里面。
追溯对自己的面目都还不清楚的岁月中,最早的记忆,竟是那一串串的故事,不管由你娓娓诉来,还是透过父亲神气的口吻里,那都是一种崇仰的传奇。我和爷爷,躺在夏日蝉鸣的竹席上,你唤着午睡时间到了,小小的我,听着你口里神秘的双镖王评弹故事,最喜欢这样自在而充溢幻想的时刻,我们并没有祖孙间的交谈,心绪也未浮动,晃悠只闪现在你瘦弱的神情上,怡然而稳当。
而有些故事,只深深的隐藏在您光影的迷濛里。日本宪兵的刺刀,离你的心脏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时,我想像着萎缩在草堆里的你,当年的心绪,是像惨烈不安的战场,还是容受着一切的癫狂,胸有成竹...
分离,是最后的判决。
你毕竟走了,是一场终究的告别,还是一场不舍的放弃呢?生命“关系”的发生、连结与断裂,没有必然的联系,体验虚无之后,生命仍然成立,我们仍然能找寻到您的位置,知道你在那里。也许这就是与时间和解的结果吧。
年轻人的爱是滚烫的,老人的爱是暖暖的。烫得让人难以承住的时候,总会记起暖得让人关怀的思念来。爷爷,如果明年你的忌日我不能来的话,请相信我会记得你在那里,还有那永远暖暖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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