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草星星-个人文章】
又回白庙堂
□ 草星星
2006-07-08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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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白庙堂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当我这么叫着跨进小山门的时候,心里就有一股甜甜酸酸的味道。
我是在一座古庙里长大的,那时候古庙改建成了学校,历经两百多年的时光和破四旧的洗礼,古庙里的所有神像不复存在,只有那青砖还固守着它的神圣--------每一块青砖上烧制的“白庙堂”三个大字还固执地凸现着它本来的面目。孩子时的我常奇怪古庙的古老,偶尔也会从一些被石灰浆刷过的墙壁、巨大的石柱和高高的房梁上寻找出一些古庙的辉煌-------灰浆下一些剥落了的精美的绘画,有龙的,有神像的-----还有那嵌在墙上的漆黑大理石上的碑文。石碑上的字我多数认不得,还有一些被磨损了。父亲说一块石碑上写这庙宇大约是乾龙什么时候造的,还有一些是写的建庙时捐款人的名字和所捐款的钱。碑上写的人早已作古,名字却还固守着它的历史。与这些残迹同在的,还有一些关于古庙里的菩萨如何显灵的事迹和拆庙后这所学校如何“不清净”的鬼怪故事。
人们说得很神秘,我住家这古庙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没有碰到过。那时庙的大山门是封闭了的,只有旁边一道小山门开着。据说这小山门上面有“别有一天”四个大字,但被门前的遮檐挡住了,虽然我仔细地看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当然其意思的来源更是不可而知。
回来时,远在公路上的我,一跨出车门抬头便看到了“别有一天”四个红色的大字闪耀在阳光下。
早就听说自从我离开以后,这所学校又被还原成了庙宇,二十几年后一回来,看到这红色的大字,竟然有些不习惯,可是回家的心情还是激动的。
正值中午,当我的叫声打破了庙宇的宁静后,便出来一个年老的和尚,他眯着眼打量了我半天:“你是那老师的女儿吧!你也想起回来看看了!”这和尚原本是这地方的一个农民,重新建庙后,他就成和尚了。
他很热心地带着我参观。封闭的大山门打开了,我以前的教室改成了一个下殿,里面供奉着三尊巨大的菩萨。在屋角里还有一口大钟。对这和我同住过一间屋子的神,我还是参拜了它们。
踏着一级级的石阶前往中殿,这石阶曾是我们天然的板凳,印象中的棱角分明不见了,没有想到,几百年的时间磨蚀竟然比不上这二十几年的磨蚀速度。更别说这石阶上面我们所搭建的葡萄网架了。
那时候我们没有水果吃,看到别人家里种植有葡萄,好生羡慕。去采了几根枝条来压上,没想到第二年便真的有芽萌发,于是就砍来好多的竹杆,捡来一些废旧的铁丝,就在这石阶的上空搭上了一个大大的葡萄架。三四年后,一到夏天,架上就挂满了葡萄,紫红紫红的十分惹人喜爱。早上常会飞来一些小鸟啄食,这些小鸟呀都象成了精的一样,专门啄那些又紫又甜的葡萄粒,看到那些小鸟认定的那一串串葡萄,就拿来一个竹箕在下面接着,再用一把有长长竹柄的刀,把它割下来。
开始吃葡萄时我们是一个个吞下肚子的,吃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心里却还想吃,就把葡萄吃到嘴里,只吸一点点甜汁就吐了出来,惹得老人骂我们不知珍爱东西。
太多的葡萄同时成熟,处理葡萄成了一件难事。我们不会拿葡萄去出售的,该送的人家也送了,这东西不能存放起来怎么办呢?于是就想到了做葡萄酒。
我们把葡萄割下来,用水冲洗净,再用放到竹箕上用力地压,葡萄汁全部汇集到竹箕下的小盆里,在汁里拌上一点酒曲,然后分装到一个个的玻璃瓶子里密封上,挂到花园的树枝上。也不管它,等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再打开时,便成了醇香扑鼻的自制葡萄酒了。那是我最早喝到的葡萄酒。也是我喝过最美的葡萄酒了。
现在葡萄架没有了,阳光把这原来荫凉着的石阶晒得发白发烫,就象一件被洗得破旧的衣服一样。总让人心里有一丝丝的难过。
走完石阶,原本的花园也没有了。我的四季飘香的月季没有了,染红春天的蔷薇没有了;那颗雨打淅沥沥的香蕉树、春末会结满红樱桃的樱桃树、秋天能结满黄澄澄广柑的广柑树以及那隔年开花的枇杷树都没有了,更别说那些在树下繁衍着的草莓了。代替花园的是一块白亮的土地,边上有一个供人上烛的大大的烛台。孤零零地站着。抑如现在孤零零的我。而父亲那“枇杷,枇杷!隔年开花,先吃胡豆,后吃枇杷!”的声音似乎还响在园子的上空。
园子两边我们的卧室也不见了,都变成了菩萨的住地了。曾有的香甜的鼾声变成了无息的冰凉。“大天八亮!催猪猪起床,起来看猪猪,猪猪还在床上!”妈妈的催起床的歌声响在我耳边。我的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陌生时,那心底的温暖却越发突现。
上了中殿,一个大大的观世音府视着我,承接着他那慈善的目光,再向上看那屋顶的大梁,那龙的绘画依然存在,看四周那四根巨大的石柱依然挺立。不在了的是曾在这儿打乒乓的那群孩子。这儿曾是我们的乒乓室,一到放假,近处的孩子总涌到这儿打乒乓。没有大人看管的孩子自有他们自已游戏的一套准则。那时我们真打乒乓的时候少,倒是打嘴仗的时候多。常常刚打上一板球便掉了,排了长长的轮,等候了很久的时间,却这一下就没有机会了,心里当然是万般的不爽快,于是就请求多给一次机会。这种机会自然不会得到所有等候打乒乓球的孩子的赞同。于是就有人捡了球不拿出来,或是拿了乒乓球就用手打了起来。这耍赖的人一看不对,就拿了乒乓板,睡到乒乓台上不起来 “你以为我是粑鼻子嗦!”(原本是说总是受妻子欺的丈夫,这儿成了任人欺的意思了)吵吵闹闹最终多给了一板球,事情解决了,乒乓又继续打下去了。现在只有观世音在这儿静静地府望着众生。
穿过中殿,就进入大殿所在,那天井里的紫荆花没有了,只有它那鲜红的影子浮现在我的脑子里,还有它那怕“入劲”(一句土话,意思是怕痒)的姿太让我想起来发笑,你只要轻轻碰一下它任一个花枝,它便会全身都抖动起来。就像人被搔痒时一样。
大殿上的菩萨有十几个,一个个形态各异,对于所有的菩萨我又是那般的熟悉与陌生,还有牛王菩萨骑的那头牛。
那时候所有的菩萨因为破四旧都被扔到了学校外的山上的松林里,一放学,我们三五几个孩子总爱跑到那儿去看它们,看它们缺胳膊少脚的躺在那儿,心里觉得很过意不过,就把它们搬正,找来他们的头放到他们的脖子上。常常文殊菩萨的头接到了观世音的脖子上,牛王菩萨的脖子上却长出了个托塔李天王的头;牛王菩萨太重,却搬不回它的坐的牛背上,--------竟管这样,看着绝大多数的菩萨都有了自己的头,那心里的快乐别提有多少了。有几次竟也悄悄地把一个菩萨搬了回去,因为觉得原本是他们的家,我们可以共同相处的,结果被打人骂了,又把它们搬回了松林。
而现在,当人们生活走向富裕,需要一个精神的支柱的时候,他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了,在这儿,他们又可以受到世人的供奉。受了几十年的凄苦与冷落,他们终于又可以享受一下人间烟火了。不知它们回到家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当然它们不会在意曾受到的不公的待遇,还会给许多人希望,引导着人心向善。走向完美的人生境界。
看完所有的地方,我们又倒着往回走,没有再从小山门出去,而是直接从下殿的大山门走了出来,顺着长长的山谷望向那遥远的龙山寺(一座很大很大的连绵的山峰),耳边寂静无声,一直让这儿不安静的麻雀们的吵闹也没有了,它们也不知跑哪去了,现今一只也没有了。大山门前那棵每到秋天就让人沉醉的金桂也还只剩下一个大大的树桩了。“这桂花树是被风吹折了”老和尚说。
两人合抱的一棵桂花树折了,它历经几百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离开二十几年后,我回到了家,一切都面目全非,在历史的长河河中,人也罢物也罢都是显得那么的渺小,没有永恒的存在。那人活在世上又何必在意一时的得失呢?再见了,我曾经的家,再见了白庙堂!回头看大山门前的对联在暗淡几十年后却出奇地鲜亮起来:“笋水滛涵,龙山并峙”
是呀,能够与青山绿水同在的,只有不朽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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