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他仍然忘不了那个雪夜。
　　少年的他，看山不寂寞，观落日无伤感。如一阵不羁的风，年少的轻狂在大山的山花野草间徜徉。学堂是囚笼，少年每每逃课。父母走出大山的梦却执着地寄托在他的身上。先生说了：这孩子资质甚佳，严加管束，来日定成大器。在这封闭的大山里，先生的话即是玉旨纶音，少年的好时光渐渐少了。父母请来邻村的两个高中生，为他补习功课。
　　
　　两个花季的少女，高考落榜的命运无情地粉碎了她们走出大山的梦想。接受少年父母的请求，也许是因为那梦的色彩还没有褪尽吧。顽劣的少年，怎么也不会甘心整个夏天被人管住，他花样百出地捉弄两个女孩，椅子下面的赖蛤蟆，书包里的水蛇，饭食里的死蟑螂……一个女孩退却了，一个坚持留在了他家。那是个皮肤白净，面容清秀的女孩子。
　　
　　女孩总是用静静的目光看着少年，有时候那目光穿越少年的身体，不知道落在哪个遥远的地方。对于少年的顽皮手段，女孩总是沉默。当少年很快解出一些繁复的问题时，女孩的眼睛里才会有一瞬间的光亮一闪即逝。
　　夏日的午后，澳热难当。
　　少年偷跑到水库里玩水，女孩追到水边，少年怎么也不肯上岸，倔强地泡在水里。女孩悄悄曲腿坐在了堤坝上的柳树荫里，念手中的课本。午后的阳光投在水面上，折射着鳞鳞的波光，女孩白皙的脸上有着汗渍的痕迹。轻柔的声音如掠过水面的凉风，少年听得痴了……
　　
　　夏天快过完了，少年佻达依旧，却肯安静地在课堂听先生讲课了。女孩回了自己的家。
　　
　　与突飞猛进的学习成绩相增长的是少年莫名的伤感。他有时会对着夕阳下的天空发呆。
　　
　　秋天的时候，少年的父母提到了女孩有了心上人的消息。在少年似有似无的梦里，女孩的面容有时模糊，有时清晰。
　　
　　冬天来了，女孩的女伴——被少年气跑的女孩传来婚讯。在父母的叹息里，他知道了新郎是女孩的心上人。喜堂上，当伴娘的女孩也是一身红衣，鲜艳的红，映衬着她清秀娇柔的容颜，少年读不懂她眉间的轻愁。多年后，中年的他在一部西片里听到一句台词：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那一瞬间，他了解了女孩的痛。
　　
　　不久，传出女孩失踪的消息。亲戚朋友找遍了女孩可能会去的地方，不见女孩的一丝痕迹。女孩的足迹没有出过这大山，种种猜测，短暂的挂念后，女孩失踪的事渐渐地淡了。山里的女子，如随处开放的野花，开也不起眼，谢也无喧哗。少年又开始逃课，常常一个人坐在冬日的水库堤坝上，想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下雪的夜晚，少年做了一个梦。一袭红衣的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如掠过水面的风：“我在这，哪也没有去。”少年醒来，疯了般跑去女孩的家。
　　
　　单衣赤足的少年径自闯进女孩家的院落，对着女孩父母尖声说：“她说她哪也没有去！她在这里！”女孩的父母不知所措，领他进了女孩居住的小屋。连日大雪，屋里的空气清冷，一切保持着原样，一本翻开的书上已经沾了薄薄的灰尘。“我们没有动过这里的东西呢。那孩子，就是傻啊，不声不响就走了。等过了年，孩他爹会去山外找找，也许那孩子是不是嫌这里闷，出去散散心也说不准。”女孩的母亲哽咽着，酸涩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少年茫然的目光落在屋角的黑漆大木柜上，他梦游般走过去，伸手拉开紧闭的柜门，窗外的雪光映进来，少年瞪大了双眼：柜子里，僵硬的女孩依在一角，红衣如血，肿胀的脸庞上，两只没有光彩的眼睛望着外面的世界。脚边，一只熄了火的煤球炉如狰狞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