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晚宁静得能听到鸟虫的鼾声。坐在临水的阶前看远远的拱桥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这是他偏爱的夜晚吧，偶尔会在这样的时刻拨个电话给我，不出声，两个人默默听着蝉鸣蛙啼便无限欣喜起来，象是翻越了万水千山，疲惫之时就恰恰看到一张舒适的椅子。不说思念不说痴狂，不说情到浓时满怀绽放的脉脉心香，此时无声，已胜却千言万语。
　　
　　大约是认识他的第二年，那夜的情形有些令人费解，一贯谈笑风生的他沉默了很多，隔着屏幕依稀感觉到他的踌躇，我也惶惑起来，失却了往昔的伶牙俐齿。
　　
　　终于看他在屏幕上慢慢打出一句话“有一天，你会不会不理我了？”
　　
　　“为什么要不理你呢？”我纳罕着。两年的网络神交，七百多个日子，守在键盘的这一端与他聊天，听歌，写字，看帖，彼此交付着认同与欣赏，网络里虽人潮如织，寻到一个足以心灵对弈的人，仍非易事，便时常觉得他是珍贵的，这段月朗风清的交往亦是珍贵的。
　　
　　“如果……我会爱你……你还会理我？“沉吟了很久，他一字字敲着，字斟句酌着，那份挣扎的艰难一览无疑地摆上屏幕。
　　
　　我的手指胶在键盘上，打不出任何字句来。早在初识就跟他宣称过自己不网恋，若是被人爱上就立刻消失绝不拖泥带水。网络里爱上一个人很容易，一句话，一首歌，一个帖，一次游戏就足以酝酿一场爱情，爱的太容易，分手便也是寻常。网络里的爱情，再投入也只是一出华丽的戏文，演绎的再精彩，亦逃不过曲终人散的结局，不过空留些伤感。纵然是遇上了想要牵手一生的缘分，将一个人从网络下载到现实需要的已不仅仅是勇气，尤其是远在天涯的两个人，走到一起，诸多取舍之间的惶惑抉择之后，那份爱是否就已变味？
　　
　　记得他当时笑了，说即使爱上我，也绝对不说，免得我逃之夭夭。
　　
　　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友情浓些，比爱情少些，我会在很多时候把他当做家人来看。心情的起落，独自打拼事业的艰难在网络里一古脑倒给他，在他的分析和劝解中逐渐平复和放松。也会偶尔跟他撒娇，象个小女人般恃宠而娇。
　　
　　我有好几天不上线，在他突然打破了那种平静之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就本能地逃避。整晚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等我的眼睛熬的象熊猫一样时，终于忍不住冲上线，在视频里看到他也顶着一对熊猫眼，一副等待宣判的神情。
　　
　　忽然就心软了，下了好几天的决心土崩瓦解。
　　
　　换一种方式相守，那些如雪片般飘飞的幸福如影随形地包绕着，相恋的感觉如此美好，想起曾有的沉甸甸的游疑忧虑，暗暗笑自己杞人忧天。论坛上很多朋友看出了端倪，锦上添花般祝福与倾羡着，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不太习惯，却很开心。
　　
　　相爱的一年零三个月，他不止一次流露出将这份感情延伸到现实的想法。我缄默，这个城市，有我打拼了五年的事业，天涯海角去追随他，就意味着一切要从头来过。人生有多少个五年能够让人放弃和重新开始？
　　
　　他比从前更宠我，听到我咳嗽一声就紧张的一天打好几个电话叮嘱，笑他唠叨，宣称他老了将是个很罗嗦的老头儿，笑的眼角眉梢都温柔起来，想象着自己是鹤发的老妪，被这样一个老翁牵着手，慢慢地走，想的呆呆怔怔。
　　
　　被爱的感觉如此惬意，这种诱惑有谁能够抗拒？纵是做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马不停蹄地忙起来，将手头的业务渐渐清理。断然结束这份如日中天的事业，燕子筑巢般一点点积累的东西，似已骨肉相连，割舍起来，那份酸楚的心情无法言喻，却不后悔。
　　
　　对他只字不提，只说有事情在忙，无暇上网陪他，刻意设计了这样的短暂疏远，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远在天涯的那个小镇，突然出现在他无数次描述的小桥流水之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有的震撼与惊喜，就在忙里偷闲时微笑起来。
　　
　　我已把天涯缩为咫尺，只为真切地依偎着，不长，只一生。
　　
　　收回飘飞了很远的思绪，我在微薄的露水中踱回酒店，是今晚就告诉他，还是明天？若他知道我已近到触手可及，将是怎样的惊喜？
　　
　　打开电脑，先去论坛转转，这几个月的忙碌，很少上网陪他，常是在电话里嘟囔几句，就疲倦地沉沉入梦。一页页缓缓浏览着，愕然发现他与另一个女孩子牵着手的照片挂在那里。
　　
　　如此重大的变故袭来时，只听见萧杀的风声一下下掠过，心里却一片寂静。翻看那些文字，那些甜蜜的对白，虽然换了女主角，却丝毫没有降低温度，亦是同一伙人，锦上添花地祝福着、倾羡着，热闹非凡地喧嚣着。
　　
　　信箱里有他两天前的一封信，委婉地抱怨着：我的不谙风情，我的忙碌，我的任性与乖张……当然，还有我始终不肯给他现实里一句塌实的承诺。这才发现他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满，翻开爱情那层华丽的外衣，内中已千疮百孔。
　　
　　他已走出很远，我却还在原地，毫不知情。
　　
　　《西厢记》里那句话怎么说？“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将天涯变为咫尺，才发现心已比天涯更远。
　　
　　踏着晨雾离开，这个世间，本无所依赖，亦无所需求，留的住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