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宁静的神
　　只除了在你胸前卑微地哭泣
　　牵引着你愠怒的意志，
　　我的你
　　我是最温柔的恶魔
　　未来
　　所有回首的生命，
　　却将看见古代的我正默默跋涉于无边际的砂漠中，
　　背负着你，
　　走过一堆堆失落意义的姓名与符号，
　　未来所有回首的生命，都会惊叹这样的连体，正逼迫着日月星辰回环的行踪。
　　
　　夜在窗外扇动着黑色的翅，孟婆的眼在迷离夜色里忧伤地注视着红尘中的我。黯淡的烛光下，我手执画笔，翠眉乌髻，面颊晶莹如玉，描上些须轻红，眉间添上一抹轻愁。搁笔，旋身，烛光与夜色明灭之间，我的青丝与红唇便是那流动的艳影。他，已在夜色里独行了吧。
　　
　　夜阑珊，远远的，他来了，穿越千年的轮回，我闻到了那些刻骨的熟悉味道。“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来了，让我们在这夜色里重新开始，你记得也罢忘却了也罢，未来所有的日子里，你会记住这个夜夜为爱画皮的女子。
　　
　　“小娘子，缘何夙夜独行？”他眼中的关怀依旧是旧时模样，有一丝颤栗在我心里轻淌。希望悄悄生起；他原本没有忘记么。我垂首，低语：“行道之人，不能解忧愁，何劳相问。”“卿何愁忧？生或可效力不辞也。”夜色里，他眼里的晶莹如路旁草叶上的露水，清澈透明。我回首，向着奈何桥畔的孟婆绽开一抹微笑：婆婆，他没有变，他还是从前的他。我不喝那碗汤了。
　　
　　云娘，这是他给我的名字。云娘，你的发真黑。云娘，你的唇真艳。云娘，你很像一个人。云娘，你的丹青真好。云娘，你会离开吗？烛光下，我微笑，良人，我怎么会离开。我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你，千年前那场情殇，消疽的只是我的肉体，灵魂日日夜夜在奈何桥头徘徊，不肯喝下那碗忘却的汤，只因为你说：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所以，我回来了，涉过初春寒冷的冰河，站在滚滚红尘中等待了一场相遇。每个夜晚，云娘婉转的笑颜里，你难道看不到从前的我么？
　　
　　这个夜晚，他没有来。坐在窗前看着星光在夜色里明灭，孟婆的眼依旧忧伤，我与她默默对视。“回来吧，该忘却的需忘却。”“不，我不相信忘却。”孟婆黯然消失。天亮了，窗外兰花上凝结了无数细碎的水珠，有一滴是我落下的泪么？隔夜的泪水在朝阳的辉光里会很快干涸，他在下一个夜晚会回来吧。
　　
　　第十个夜晚了，我再无一滴眼泪。燃亮红烛，挽起翠袖，拿起画笔，我细细描画。翠眉黛羽，朱唇玉面，每一笔都是我虔诚的期待，画皮，为你再画一张人皮。过了今夜，这手中的画笔还将为谁画皮？旋身，振衣，夜色阑珊，明丽一如新妆后的新妇。我轻轻在夜色里行走，浮云生死，永恒或者忘却，总要面对。
　　
　　门枢紧闭，我抬头，白色的拂尘在门楣上方狰狞。一根根冰凉的针扎进我微痛的心，他知道了。抬手，佛尘似落翅的鸟萎落在地，朱门轰然而开。我不是妖，我是你前世的爱人。你在哪里，请听我诉说。穿过寂寥的院落，踏着一地兰叶的露水，我循着他的气息而去。站在他的房门外，我的泪水滑落。“良人，是我，是我啊。”我轻唱：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所有的记忆你能忘却，这最刻骨铭心的，你总不会忘却吧。三生三世之外，还是一生一世，隐约的话语里，你的坚定是我最卑微的期望了呢。
　　
　　“妖孽，还想迷惑我夫么？”妇人的声音划过夜的帷幕，原来你已有新人。我止住泪，孟婆的忧伤又在夜空向我凝视，她说：傻孩子，回来吧。喝了这碗汤，你也会学会忘却。忘却？我缓步上前，房门在我面前无声无息敞开，他在妇人背后觳觫。越过妇人的肩，我目光如水：“你不看看我吗？”“娘子，快请道长来除妖。她是鬼，我那晚在窗外看到的啊。”夜凉如水，我心亦渐渐凉彻。画皮，他看到了除下画皮的我了么。
　　
　　孟婆：“褪下了那身躯壳，你就应该新生了。忘却，是所有魂灵的必经之路。”“不，我不想忘却。我要等着与他再续一生一世。”“傻孩子，你现在即使回去，他也不会再认识你了。”“不会的，他不管变成什么样我也能认出他。他也能认出我。婆婆，你让我回去。”孟婆递给我那枝画笔，忧伤地摆手：“去吧。”
　　
　　我旋身，褪下身上那层画皮，妇人面上的恐惧在烛光里摇晃。“良人，你看到的是这样的我么。这样的我让你害怕了么。那么，你的那些誓言呢，你的那些一生一世呢。”我凄厉地笑，将褪下的皮铺在桌上，细细描画，旧时容颜仍难忘啊，凋谢的只是那些陈旧的香气。
　　
　　画好，我扔下那枝笔，穿上旧时容颜。笑盈盈的我，这一夜，又重新站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抬头，眼里没有我期待的惊喜，厌憎，惶或，恐惧，还有，一点淡漠。“鬼，你是鬼。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我每年会给你扫祭上供的啊。”他在哀告。我走近，面色如雪，轻笑：“让我瞧瞧你的心。”
　　
　　孟婆端了汤坐在桥头，我伸掌，一颗血淋淋的心摊在掌心，“现在，我可以忘却了。”一饮而尽，远远的，有谁在唱着上邪，在夜色里画皮？那不会是我了吧，我已经喝下了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