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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眼看世界5——青儿和一点白

凌碎子
2003-09-10 14:56   收藏:0 回复:2 点击:3612

   
  昨天晚饭的时候,爷爷和爸爸找我谈了一次很严肃的话。大概意思是说,我已经长大了,有了一定的独立性和能力。因为我们波斯种族是非常好的,不是一般人们认为的那种只吃饭不干活的猫,所以象爷爷和爸爸一样,也要开始做些有意义的事。其实就是人类通常说的“上班”。也就是说,我马上要成为“上班族”了~。
  别说你们不知道,就连每个小区的住户们都不知道:每个小区的所有家猫都是自发组成一个机构,来维护小区的干净与整洁的。我们捕耗子、捉蟑螂,还要打扫过道上狗拉的粪便。不提还好,提起狗来我就有气。人类总是觉得狗比猫好,其实好什么呢?出来散步要人用绳子套在脖子上,已经够丢人了,你们什么时候看到猫被绳子栓着溜的?而且狗还会在路上不分时间场合地大小便,真是太没涵养了。养过猫的应该知道,我们大小便都是在沙子上,而且完事还会盖着。
  扯了这么远,再扯回来说吧。我们波斯族一直是非常要强的。现在周围所有波斯猫都是在比别的猫年龄小好多的时候就参加了工作。我也不例外,经过爷爷和爸爸一番教导后,第二天,我就去“单位”报到了。是爷爷带我去的。
  大约早上五点钟的模样,我睡眼朦胧地跌跌撞撞地跟在爷爷后面到了小区的大草坪。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嘶哑又没有底气的声音在喊队“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二一二一……”唱戏一样。不禁觉得好笑,这只同类是怎么从人那里学来这似是而非的口令的。爷爷一本正经地悄声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区的区长助理,将来区长退休了,位置就是他的了。”我吐了吐舌头,醒了一半。正在这时,看到一个身影,晃晃荡荡地向这边走来。待走近一看,是一只杂毛猫, 头顶上有一片白,好似人类的染发。只见他流着眼屎、油油的嘴巴上还叼着根牙签。看到我们,突然眼睛一亮,随后笑着说:“哟,这不是老首长嘛,好久不见了,身体还不错吧?最近实在太忙,也没空去看您老人家呀。”话说得挺好,可脸上那表情怎么看怎么不象是说这话的心情。
  “是啊,你现在是白区长了嘛,日理万机啊。”爷爷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象他的老上级,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象下级。
  “白区长,这是我孙女,三个月大,想在这里开始锻炼一下,麻烦你多照顾照顾。”爷爷特意强调我是“三个月大”,来显示波斯猫的优越感。
  这个“白区长”眯着眼对我左打量右打量,最后点点头说:“没问题! 你放心好了。” 于是让我站到队伍中,先听训话。
  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我的任务就是熟悉环境。我跑来跑去地看大家干活,兴奋得不得了。爸爸是三队的队长,三队主要负责打扫过道。
  原来有工作的感觉是这么开心,我从心里向外地觉得我是只有用的猫,不知有多自信。洗了澡吃了饭,看到爷爷独自在阳台上看月亮,于是过去陪他。沉默了好久,爷爷开口了。
  “那个区长,叫一点白,在当区长以前是我的部下。他出身很不好,他爸爸是灰猫,妈妈是花猫。没人看得起他,也没人愿意多理他。但我发现他很聪明,非常努力,而且很会讨人欢心;所以我力排众议,让他做了三队的队长,就是你爸爸现在的位置;他确实表现出众,于是又升他为区长助理。我退休后,他名正言顺地接了我的班,成为区长。
  我升他为区长助理的时候,他对我感激涕零,甚至发誓要永远对我好。可是当我退休后,却不大见得到他了,就算遇到他,他的态度也永远是不冷不热的。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个小丫头,我是不会再理他了。”
  我稀里糊涂地听了半天也没明白爷爷他在讲什么,只是隐约觉得爷爷肯定是心里不舒服。唉,管他呢,我好累,于是就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实习期。我跟着每个队两天,一起做一些捉耗子、蟑螂及打扫过道的工作。每次当我把捉到的耗子、蟑螂交上去的时候,每次我看到人们安然地走在我打扫过的那一块过道上的时候,总是觉得好满足、好骄傲。人们总有些误解,以为耗子、蟑螂是因为他们洒了药才死了的死、少了的少。其实耗子们对这些药早有了抗力,他们才不怕哩,他们怕的啊,是我! 当然还有和我在一起工作的同志们! 哈哈~ 说到这里我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一周以后,又有两个新成员参加了工作。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小黑,她苦着脸说,她家主人看到我参加了一个猫队伍,以为蛮好玩,又觉得她不和我玩一个人寂寞,于是让她也来参加。但她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怀疑。她说:“毕竟你是波斯族啊。”
  另一个我也不太熟,是只灰不拉叽的猫,叫小灰。比我大两个月吧,看样子也成熟很多。她不大爱说话,似乎很有思想的样子。
  
  我们三个新手一起工作了一个月,差距就明显地出来了。按一般常理说,我应该是最出色的,无论从出身还是能力。可事实并非如此。说了你也不信,最出色的是小灰。我和小黑都是那种可有可无、不受领导重视的猫。小黑最可怜,又没有背景,做起事来又非常吃力,还常常出错,于是受挤兑、受训斥,甚至找她的茬都是家常便饭。她的性格从以前的活泼开朗,变成了现在的郁郁寡欢。而我呢?我是真不服气。我的能力并不比小灰差,真的。她在一队(捕鼠队)实习时,每天只能捉两只耗子,而我的成绩是三到四只! 但“一点白”一点都不看这些成绩,分配的时候,把她分到一队,而把我分到二队去捕蟑螂! 通常实习成绩最好的才能留在一队啊。不太公了,我忿忿不平了好久。
  爸爸还真是老实。他是在职队长,可“一点白”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感受,随随便便就把他女儿安排到一个“填坑”的地方。他也不敢显示、更别说表达自己的不满了。时间久了我才知道,原来爸爸呆的三队,是一个“养老”的地方。那里的猫大多是年龄很大,捕不动耗子和蟑螂的,而且也没希望得到提拔的。可见当初把“一点白”从三队队长提升为区长助理,爷爷要有多大勇气,承受了多少压力。我慢慢地,有点懂了。
  最近我和小黑的心情都很不好,搞得连晚上也睡不着觉。于是我俩经常在该睡觉的时候溜出来,一边在房顶上看星星,一边不说话地想着心事。别说,我还真觉得委屈。以前,我活泼得不得了,一时一刻除了开心玩耍还是开心玩耍;可现在呢?我变得内敛了很多,不是因为我想变得沉稳,实在是心里有事。
  我是一只波斯猫,我没有该有的优越感就象爷爷和爸爸,但我有该有的自信和要强。如果别人能力真的比我强,我服;可如果不是这样还比我混得好,我就不服! 凭什么让我服?
  想想觉得委屈,越想就越委屈。这些天,我开始频频地眨巴眼睛。不过我想小黑可能更难受。她也是默默地望着夜空,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看我一眼。她的心里起伏一定比我大得多,知道自己不行却又无可奈何,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我俩常常就这么相互靠着一动不动,一呆就是几个小时,象两尊猫雕。
  
  后来的一次,在夜色中,我俩看到有两只猫的身影,悄然地走在与大草坪相背的角落。凭猫的敏锐,我俩马上知道其中的一只就是小灰。相距很远,但我俩还是闻到了一股好臭好臭的味道。自从偷看到小花吃耗子,白玉背着我和别的母猫在一起,我就对跟踪永远地失去了兴趣。我看小黑也是,她看了看他们,不动也不做声。
  这事情过去的第三天,我无意中接近了那个角落,在转角处,我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于是钻了进去,看到了一个非常非常简陋的住所,看大小应该是猫的;凭着气味和落在地上的毛,我断定这个住所的主人应该是——“一点白”! 除此之外,我还闻到了一股恶臭,臭得很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原来是那天闻到小灰他们的气味。然后我就开始寻找这臭的根源,在被子下面,我发现一块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臭肉。就是它了。看来小灰那晚是来给“一点白”送臭肉的。我被臭得差点吐了,赶快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那天下午去找爸爸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三队的猫们在聊天。一个说,我们这辈子是没用了,青春献给区,老了没地儿去! 另一个说,我们就是他妈的死心眼儿,早点给那个“白”送礼不就成了?你看人家一队叫小灰的丫头,多上路啊,早就知道“白”喜欢吃臭的东西,送上不就结了?唉,现在是说什么都他妈晚了。前面那个苦笑着说,是啊,现在说还管什么用! 哎,你说“白”怎么喜欢吃臭的东西?真没品位。我闻着都想吐,还让我拿着去送,甭想! 另一个又说,你他妈就是不行呗,那个小丫头片子确实厉害! 哎,我听说“白”的爸爸是个灰猫,是野猫,他妈是跟他爸私奔的。他爸野惯了,吃臭的、不洗澡,又脏又臭。这倒算了,可等他妈把他们一窝小的生下来后,他爸跟着别的母猫跑了。他妈一下想不开,吃了一只被耗子药药死的耗子,自杀了。“白”被一家人捡了回去,当了两年家猫,后来人家不要他,他就住在现在那个洞里。我看他爱吃臭的,就是他爸遗传的。
  啊?! 我觉得好象有声响雷在我头顶上炸开。原来小灰那晚送的臭肉是礼! 原来“白区长”这个家猫的最高领导者,是个最杂的种! 是个野猫! ……
  后面还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小灰的爸爸和“一点白”的关系特别好。自从小灰了解到“一点白”喜欢吃臭的东西,他就一直陪着她去送礼什么的。
  我觉得很受打击,一点都不亚于那次失恋,甚至更严重。失恋只能说明自己被否定,可这次却有非常严重的受愚弄感。我没有想到原来猫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一样得肮脏,人的世界会发生的龌龊事,猫的世界里一样会发生! 出身好又如何?爷爷曾是区长又如何?能力强又如何??
  我生病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里养身体上和心理上的伤。试着了解和消化那些我接受不了的东西。同时又担心自己会变掉,变得和这些事一样得肮脏一样得龌龊。
  
  一周后,我打起精神继续去上班。这么久我自顾不暇,没有见过小黑,不知她怎么样了。我挺担心她的。于是晨训结束后,我就找到她,准备一起干活,顺便谈谈心。却看到“一点白”朝我们走来,他眼神怪怪地看着小黑,声音很慈祥:“小黑啊,最近表现不错,啊,要努力啊,今天调你到一队,继续加油啊,好好跟小灰学学,看看人家多能干。” 一边说,一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走了。小黑调到一队了?真是太好了! 为她高兴的同时,自己难免有些失落。看看小黑,她并没有多高兴,或许是没有显得多高兴吧。
  自从小黑到了一队后,我们便不是每天都能一起在房顶上看夜空了。她经常说她很累,不来了。她不来,我也不会去,通常就在家里睡大觉。难得一个晚上,小黑约我去看星星,我很开心。真的很难得,我们象以前一段时间一样靠在一起呆了几个小时。
  快走的时候,小黑突然紧紧地靠着我,不说话,却从眼里流出两滴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她应该很伤心。于是我用头蹭蹭她,企图给她安慰。过了一会儿,小黑抬起头,用一种奇怪而又坚定地眼神看着我,说:“ 青儿,我不再是以前的小黑了,我知道我不是一只好猫,请你忘记我。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说罢就要离去。我大叫一声“小黑! ”她停住转过身来看着我,最后说了声“保重”,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为什么会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为什么我刚刚有点坚强,最好的朋友又来伤害我?可我似乎麻木了,没有知觉了,心情不再起伏,情绪不再波动。无所谓,我想,一切都无所谓。
  就这么行尸走肉地过了几天。一天回到家后,爸爸给我讲了关于小黑的事。爸爸说,小黑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本来这么早参加工作就很难为她了,还总是受排挤、挨领导骂。“一点白”知道她没背景,出身不算多好,年龄还小,于是净捡着她欺负。她受了很多气,却不知能如何。自从看到小灰送礼有那么大效果时,她也真想用这样的方法来改变她的命运。她真的好想改变,因为这样太痛苦了。但小灰的主人就是做肉食生意的,所以小灰常常可以拿到坏肉。小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她试着接近并讨好“一点白”,希望改善和领导的关系。“一点白”很快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动机,就得寸进尺,不久便暗示她以身相许。小黑一开始无论如何不肯,得到的就是比以前更厉害的排挤、 训斥。后来她觉得她无论如何斗不过“一点白”,就屈从了他。
  原来是这样。我理解了为什么她不再常和我看星星,不再和我做朋友。几日来的麻痹在这一刻全部苏醒,情绪的激动让我觉得想呕吐想晕厥。我努力告诉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我听到小主人在奶声奶气地读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不明白这诗是什么意思,但与小黑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过。我觉得最后一句真好听,最好听。因为他读到那里时,我觉得心里一抽,眼里又流出了两滴水。我记得小黑最后一次和我看星星时,也流过这两滴水。
  这时小主人突然把头靠近我,仔细看了我一眼,然后大声说:“妈妈,青儿哭了,她流了眼泪。”我知道这两滴水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眼泪。可遭遇它的原因却一点也不美丽。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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