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一条人文主义狗-个人文章】
青春骊歌
□ 一条人文主义狗
2003-09-10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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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夏日午后,我在书城里转悠了好些时候,终于挑了本薄薄的册子,叫做《复旦的爱情》。凭心而论,这是本很一般的校园爱情小说集,其一般的程度,简直有些对不起它那颇有些浪漫气息的名字。但我的所谓书评,并不以书的好坏为标准,手里的书仅仅是酵母一类的东西,倘能够触动我内心深处激昂或低沉的某根琴弦,则习惯就会促使我记下一些自己的想法。
想象中复旦的爱情该是优雅而高贵的。这种荒谬的一厢情愿的想法来源于复旦人给自己的最初印象。我生平所见过的第一位复旦人,是一位在网上颇有些名气的作家。我一向很吝惜“作家”这个称谓,通常我管那些喜欢在网上贴自己东西的文学男青年或女青年叫“写手”。在这个网络写作的卡拉ok时代,谁都可以在网上来几篇。但我想她是可以配得上这个称谓的,因为她的东西上过《大家》这样的纯文学刊物,因为昨天还在新一期的《新闻大学》看到了她的一篇小论文——她对于我来说,实在有种遥远而如雷贯耳的感觉。那是一次关于网络文学的讲座,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晚上,一个偏僻的公共教室。听众寥寥——“文学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怎么招人待见的词汇。她非常美丽!同“作家”一样,我也一贯很吝惜“美丽”这个词,通常我形容那些养眼的女孩用“漂亮”。但她,非常美丽!在之后的两年里我一直坚持认为她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丽高贵的女性——直到今夏我在兰州市张掖路的一个公交车站遇见另一个女孩——人,尤其是男人就是这么坏,这么怪,很多时候我们会记不起自己女朋友或母亲的面容,但往往会终生铭记一些只见过一次的脸孔。在同行的其他网络作家们发表宏论时,她低垂着眼帘,静静地聆听,白皙的脸庞掩映在乌黑的长发里,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出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的雍容和涵养。而当轮到她给我们这些毛孩子神侃时,她的谈吐却又像她的文章一样,叫我领略了什么叫做语不惊人死不休!那还是我生平首次从一个美丽得叫人心疼的女人嘴里听到一些颇有些赤裸和坦率的话。她微笑着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给我们说复旦的文人沙龙;嘲弄美女作家——仿佛她自己是个从不写东西的丑八怪;也说她如何在一次失恋后体重狂掉了三十多斤。那年,她在读复旦新传的研究生,而我,在读,大一的,第一学期。从那时起,我坚定地认为,复旦的爱情,应该带有她的气质。具体是怎样的气质,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可以明确的是,那是种高贵的,不同于像我这样俗人的,气质。
我是在这个暑假,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爱情的威力,它使我连带着感受到了自己的年龄——我已经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谈论爱情的年纪。就在这个暑假,我最好的两个朋友,都离我而去。一个去陪女友——一个徐州女孩,留守在校;另一个和我在同一所城市,却因为要全天候地陪伴女友而不能与我见面。这叫我常常回想起过去的他,总是赶都赶不走,挡都挡不住地往我家跑,和我一起在烟酒的陪伴下打发无聊的光阴。而现在,任凭我打爆电话,他都难得来一次,而每次我们的节目还没上演,他女朋友催他回还的电话就会响个不停。有次我拔掉了电话线,他便痛痛快快地喝了个大醉,心满意足地回去。结果从此被女友禁止跟我联系。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会认为男友的哥们儿会影响她们的爱情,她知道我们都没有同性恋的倾向或爱好啊,但我的确从此切身地感受到了爱情的威力和自己的年龄了。是爱情,使我身边的狐朋狗友狂朋怪侣呈鸟兽状散,使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从而深深地叹息自己的年龄已过了和哥们儿们隆然高炕大被同眠的岁数,聚在脚气味道弥漫的小屋里猜拳行令的时代——结束。
我想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会在很久以后的一个慵懒的夏日午后,在成堆的书中,挑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叫《复旦的爱情》。
我迫切地企图知道别人在我这个年龄,经历了怎样的爱情,怎样地经历爱情,以便决定自己是该继续皓首穷经的同时怨妇般呼唤好友,还是也该考虑投身于一场战役似的疯狂或含蓄的,爱情。
这本书里描写的爱情,并没有与其他校园里的爱情有什么些许的不同。一样的青春迷茫,一群“带着一张张忧心冲冲的面容在校园里招摇过市,盼望着成功、爱情和伟大的模糊不清的理想突然实现的”单纯的青年男女,一段段大同小异的过程,一个个悲剧的,或许称不上是悲剧,只是一段段传奇或一圈圈涟漪的,结局。面对无可奈何又意料之中的劳燕分飞,作者们普遍把它归结到一个叫“后现代”的过气词汇头上。具体的解释是:我们身在一个后现代的时代,身在一个灯红酒绿的都市,因此我们——不谈爱情,因为爱情和现实中的某些物事比起来脆弱得简直不是个玩意儿。像某位大师说过的一样,在诸多的社会进步中,优雅的爱情缺席了。在这样的时代,我们的爱情刚刚萌芽,就得考虑它的凋谢,花期越来越短,芬芳越来越淡。新青年们从面对爱情的第一眼起,就时刻准备着坦然地和它说再见。理由仅仅是他要出国,或者,她没能留下。
我想其实这些前辈们想要用自己的笔记下的并不是他们那些几个月或者一年半载的爱情。因为像刚才说过的一样,在这个所谓的后现代,爱情并不真正地存在,她缺席了。那些拉拉手聊聊天,易折如秋枝易碎如玻璃的感情,叫我怀疑它的质地。他们怀念的,其实是那些属于他们的交织着无数琐碎情愁的青春岁月,而爱情,作为那段岁月最佳的诠释,作为所有美好的共同名义,留在了他们的青春记忆中。我在读完一本书后,会把书签夹在感人至深的那一页,譬如《围城》,就夹在鸿渐在雨中等晓芙那节,《飘》,就夹在我喜欢的Melanie死去的那页。以后忆起那页的内容,会先想到那页书签,而具体的字句,当然是记不周全的。我想,那段象牙塔里的青春岁月正是我们人生当中感人至深的一页,而我们的爱情,就像那张美丽的书签,我们原本想要记住的,是那一页的内容,不料先进入记忆的,却是那张华丽的书签。于是我们误以为,自己不能释然的就是这张书签。只有写出来后才恍然醒悟,原来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原来也和《少年文艺》上的爱情差不多的苍白,唯一真实的,是自己那些已逝的日子,那段过往的青春。于是,复旦的爱情也好,Harvard、Yale的爱情也罢,都没能给我们更多的色彩,我们看到的是掩盖在千篇一律的校园爱情下的,属于一代人的,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这些短篇其实都在重复同一首凄婉的青春骊歌,而爱情,是它们共有的曲牌。
还是继续等待吧。我不是飞蛾,没有投火的勇气,却还有理想的折磨,我于是选择静静地守望。《复旦的爱情》,读完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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