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风约湘裙-个人文章】
谁家柳随风舞,何处蕊冷香寒——静看梅艳芳
□ 风约湘裙
2006-08-04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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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日子,南京陷入一种慵懒的天气里,干燥、温暖、琐碎,正午的阳光媚若初春,用它空前柔软的手指,梳理着这座以冬天阴冷而著称的城市。坐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闭上眼,听阳光掠过耳际,那一刻,幸福很近,忧伤很远,仿佛能看见天堂里开出花来。于是,想起那个女子,那刚刚逝去的红伶,以艳芳冠名。
四下寂静,午后的街市平和温煦,像一杯三泡的红茶。京剧《桑园会》有一句台词:“看今日,天气晴和。”清亮的韵白,舌前音咬做尖字,是风里飞舞的柳丝,纤细婀娜。孩提时,曾在台后看过这出戏,胭脂水粉暗香浮动,舞台上,柳迎春玄衣素裙,白白的长水袖谨持地卷到指尖,被灿烂的灯火照着,隐约出一种轻盈的体态,她转过身,静静掩上柴扉。
伶人颊上的红胭脂,灯暗散场后,卸了装,也只是青黄的寻常面孔。台上不过是人生的一刹,台下的人生于他才更真实贴切。可是,对有些人而言,这一生却始终站在台前,艳光四射,繁华如锦,红尘里,触目皆是仰望的目光,艳羡而冷漠,无论他心里有怎样的哀伤孤寂,也无法对众人言及。
比如梅艳芳。
香江是流丽的海,夜夜笙歌,颠倒众生。梅艳芳,冷艳地绽放,一时的繁华,于她,便是一世。现实与紧凑的城市,容不下淡然的沉默,而它一贯的喜新厌旧,也让伶人的命途总带着几份悲凉。但梅艳芳却一直红着,直至她逝去。这一生,她始终站在舞台中间,没有黯然退场,只有绝决地永别。
是有些不屑在心里的吧,无论生或逝。看过太多的成败起伏,无数人潮水般来了,又去了,只留下一座寂寞的空城,冷冷地望着她。于是,她回应,以更冷的艳,百变而妖冶。她是红伶,是歌者,是大众追捧的对象。镁光灯闪落的瞬间,她昂起头,垂下眼,不看任何人,由上自下的眼神,带着峭拔,叫人不敢亲近。
总以为,梅艳芳是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的,漂亮是浅薄的色相皮囊,而梅艳芳,要比漂亮丰厚许多。她的面貌线条极硬,有一种孤寒的冷,增一分便逼近肃杀,却又不是,续了些风情在眉梢眼角,凝望你时,冰融成了水,在心里流淌着,有柔和的温度。
《胭脂扣》中,如花是一个妓女,开谢由人,无法自主是她的命运,可她不从这安排,她要做自己的主载,她要十三少与她同死,在阴间做一对鸳侣。胭脂扣是信物,它扣住了如花的命门,却扣不住十三少。一如梅艳芳,扣不住她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
电影的片名是极香艳的,然而,胭脂原产于北地,本是苦寒之所,以前唤做焉支,或燕支,若细说从头,便有沉重的萧瑟在里头,于是知道,浓浓的脂粉下,有更浓的凄清与哀婉,甚至肃杀。
平心而论,以梅艳芳的姿色举止,妓女如花的美,是要打些折扣的。她一贯的冷,让如花在生前便添了如许的寒意,昏暗的灯光,描金首饰盒,镂空菱花镜,梅艳芳在镜中微笑,诡而妖,终究少了些风尘女子的妩媚,更遑论应酬功夫的玲珑了。倒是那一份沧桑,却被演绎得极妥贴。尤其迎向路人的步态与神情,摇曳生姿,职业化的微笑敛在嘴角,含蓄地表白着身份,不露骨的风尘,给了人台阶的,应不应在你。
《女人花》里唱的是“女人如花花似梦”,有意无意地,切合着梅艳芳饰演的角色。她的歌听得不多,喜欢的只有这首,去KTV必点。唱这歌时,梅艳芳也有三十了吧,真正如花最艳的年纪,却不知和谁恋爱着,或许,正单身。浑厚低沉的声线,在红尘中游历过的,含着淡淡的无奈。只有在歌里,梅艳芳才能坦白些背着人的孤单,而在平常,她是风光无限的歌坛大姐大,强悍得如同男子,又怎能有小女人的寂寞与忧伤?
然而,她终究还是女人,最传统最纯粹的女人。在生命与子宫之间,梅艳芳选择了后者,她宁可死,也不要做一个没有子宫的不完整的女人,所以,在癌症被发现后,她只活了三个月。
一直有这样的感觉,梅艳芳自己选择了死亡。虽然,她没有像张国荣那样主动放弃生命,但对于生命的背离,她坦然承受。的确,难以想象一个这样冷艳的女子,会变成一具病床上的干尸,那样的结局,我们不能接受,梅艳芳,同样不能。
梅是孤寒的植物,凌冬盛开,枝节横生,纵然艳冠群芳,依旧逃不脱它本身的命运。或许,是名字取得不够富态吧,梅艳芳,始终只能站在一个人的舞台,演着她艳到极处的孤单与寂寞。这一点,她不如《桑园会》中的柳迎春,春风几度,还能守住一扇柴扉,经年等待后,柳随风舞,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红尘中来,红尘中去,没有爱情留驻,而亲情,如今看来也淡薄得很,梅艳芳的这一场歌舞,已是幕落灯暗,曲终人散。香江依旧东逝水,优伶的世界依旧光鲜,TVB8的颁奖晚会照常举行,华语歌坛榜中榜即将开播,这尘世依旧热闹,也将一直热闹下去。
《女人花》中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是“缘份不停留,象春风来又走”。也许,梅艳芳便是那一缕拂过人间的春风吧,容不得你细看,便匆匆赴了下一程。歌声已渐远,这世界,从现在便开始了忘却,也许有一天,我们终会恍惚想起一个名字,而后疑惑,那个叫梅艳芳的女伶,是否真的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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