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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在闪现 (上部)

落叶的行板
2006-08-08 20:52   收藏:0 回复:1 点击:2351

    *引子
  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五年八月九日零时,百万苏联红军兵分四路,在中国抗日联军先遣部队的配合下,一举突破号称东方马其诺防线向中国东北挺进,一路势如破竹。八月十三日下午三时十分,苏联远东第一方面军所属彼得留夫兵团逼进W市,意外的遭到日本守备清水师团的殊死顽抗,时值大雨滂沱,道路泥泞。苏联机械化兵团一时受阻。当夜暮坠落之际,战势方见缓解。
  
  1 最后的晚餐
  在守备师团的纵深十米的地下室里,团长清水中将正在召开W市紧急情况对策会议。在一条长方形桌子旁,端坐着本市十二位日本军政要员。他们瞅着桌子上摆着的美酒佳肴,可是谁也没有动筷子,因为赫赫有名的A-3实验场的最高长官宫淳少将还没到来。一直以稳重干练著称的清水中将正沿着他们的后背踱着步子,军靴发出沉重的咔咔声响,使这几位本来就过度紧张极点的官员更加心惊肉跳。他们盯着清水将军那张僵尸般的木然神态,再瞅瞅餐桌上那只散发着诱人香味烤全羊,不由得想到达芬奇的最后晚餐。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十二门徒’而面面相嘘,这就使得室内的绝望气氛更加澎胀。又过了半小时,清水掏出那块大号金壳怀表,看了看,回头又看了看那扇缀着隔音毯的铁门,那里依然没有一丝声息。他感到空前的恐慌和不安。因为他了解宫淳这个人,向来守时,几乎一分一秒不差。而他应该是四十分钟前到达的,难道发生什么意外?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竭力摆脱那不祥的缭绕……
  就在今天上午,在激烈地战斗间隙,关东军总司令山冈乙三大将,还责令参谋部人员特地给他挂了电话,强调了百合山庄的善后问题。接着他还直接与A-3动物实验场的最高指挥官宫淳少将通了电话,在听筒中,这位凶狠残暴而又刚愎自用的少将还泼口大骂了参谋部一顿,称这帮蠢驴,庸才指挥无能,贻误战机……。最后,宫淳还是答应按时出席紧急会议,这才使得清水长长吁了口气。论职位,级别,宫淳应为清水下属,但宫淳是满洲七三一部队的石井中将直接派到百合山庄,又直线领导,所以清水知趣而从不过问。
  关于A-3实验场,对外一直是严格保密的。军内统称都是动物饲养场,每年确有一大批军犬输送到各野战部队。一直到一个月前,那里发生了一件严重泄密事件。一个美国间谍在75公里黑松林地带截夺了一份代号为002号绝密文件。后来这份002号绝密报告又落到***手中。至此A-3实验场秘密才得以披露于天下。这件通天大案,陆相阿南还直接插手调查直到今天仍没有结果。也就是在十天前,陆相阿南的代表亲临W市,在高级军政官员会议上,宣布免去清水地方长官职务,调任守备师团任师长,罪名是地方治安不严,使***有机可乘。而对百合山庄的最高长官,002号机密直接责任者宫淳只给予个警戒处分。这使清水大为不满。但清小水毕竟老马识途顺风转舵,不但欣然立马上任,而且上书以表忠心。不料下午司令部又发来指示,要他负责A-3实验场的善后工作。具体事宜与宫淳商谈。这使他大感为难,但军令如山,于是请宫淳参加今天这次紧急会议,一并统一A-3实验场善后工作……
  又过了十分钟,清水中将再也支持不住了,他跌落在软皮沙椅上。就在这时,他的副官匆匆走了进来,低声报告,A-1实验场派来人了,清水立即命令进来,进来的是宫淳的机要副官,中野正夫,只是他脸色严峻,一言不发,捧上一只紫檀色的木匣,还有一封没有开启的信件。这使在场人员不由一震。不约而同在站起来,倾身而望。清水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脸如铅灰,双手发抖,半天他才用十分低落沉而悲痛地声音说:
  “诸位,我们帝国的骄傲,我们南洋战争之神,宫淳将军已在半小时前为天皇玉碎…”全场为之一震。时间紧迫,清水顾不上为玉碎者默哀,便唤过自己的机要副官岗村,庄严地将那只紫檀木匣交给他:
  “这是宫淳将军为帝国事业取得的伟大贡献的结晶,立即收好,一直到上交军部为止”。
  “是,我要以生命来保护它的安全!”岗村说完接过木匣于是走了出去。中野正夫告辞之后,清水脸色更严峻可怕,举止蹒跚,那十二位官员也不由得胆战心惊不知所措。这时,一位军官走了进来。轻声报告:俄国人又发动新的进攻,犬养大佐为天皇捐躯了!清水嗯了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颤微微地向大家说:诸位要以一生尽忠的信念为力量的源泉,各司其职尽忠报国吧,再见了!说完一挥手,走进内室……清水的神态举止使十二位官员愕然相望,他们仿佛感到整个地下室的框架都在风中摇动,一个个慌里慌张地走了出去。
  机要室在地下室的东侧,要走过三道穿堂门,每道门边都有一个内保警士担任警卫。心神不定而又目空一切的岗村,丝毫没有觉察到守卫在第三道门口的警卫渡边见他迎面走来,已经神慌意乱,手足无措。根据事前估计,岗村要在两个小时后才能回来,不料如此提前,渡边背部陡起一阵冷汗。他极力强抑自己紧张情绪,目送岗村打开机要室门上的保险锁,走进室内。才掏出手枪,来到门口,谛听室内的动静。岗村推开门时,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墙角的壁炉里闪出点点光亮,这是他早上命令机要员小村焚烧那些带不走而又有价值的文件,于是他又开门出来,正好渡边也走了过来,便问:
  “小村到哪里去了?”
  “小村方才还在,可能上厕所了……”渡边语无伦次地回答,使岗村厌恶地瞪他一眼,本想骂他几句,觉得现在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了,于是他转身进了保密室。还没等他打开灯,耳后就遭到致命一击,他就象酒醉似地摔倒在地,滚到打击者的脚边。打击者打开了灯,站在桌边的细高个轻声问:
  “怎么样?”另一个人俯下身子摸了摸岗村的颈脉,回答:“死了。”这两个人迅速把岗树的尸体塞进大衣柜里。接着把挑选出来的文件和紫檀木匣一起装手提袋。 这时,渡边探进头来催促道:“完了吗?快出去吧!”他俩点点头,然后握住渡边的手说:“多亏您帮忙;中国人不会忘记你的。”渡边顾不得答讪,打开一个便门一挥手说:“快跟我来,从排水管上去窗外就是树林。”
  
  2 独臂将军
  当中野正夫急如星火地从守备师团赶回A-3实验场时,外围的军犬已经分散到各中队了,只有中心的实验场一切如故。他不禁纳闷,急步走进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不经通报的宫淳少将办公室,这是在三十米的地下。他轻轻地敲下门便拉开了橡皮门,只见台灯的背影里,一个人稳坐在黑皮转椅上。他连忙靠前一步,低声说:
  “将军,我回来了。”没有回声。“将军,请允许我向您报告,紧急会议……”
  “不用了……”。宫淳将军一挥手,将转椅转了过来,他的脸神态阴沉沉地如同古刹中一座老年久失修的泥塑。
  “将军,苏军进度迅速,我们要……”
  “不要惊慌,来,把所有的灯都给我打亮。”宫淳换上了一付悠然的神态。在房间里亮如白昼之后,他才站起来,走到酒柜前,用那只单手,拿出一瓶樱花牌香槟和两只高脚杯。放在宽大的写字台上,然后斟满两杯,对中野说:“来,你先松驰一下紧张的神经……干了它!”中野抓起一杯,受宠若惊地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喝下了它。宫淳缓缓地放下酒杯说:“俄国人不会很快进城的,清水这老家伙,向来都是恪尽职守,视死如归的,我们的时间满够用的。”“将军,刚才紧急会议上……”中野想起清水的那垂死的姿态,
  “我不要听,那是他们的事,而我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就绪,三十名实验材料和整个建筑将毁于一旦,只要您摁一下按钮”。
  “很好!”宫淳满意地点点头,走到中野面前又用仅有的独臂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充满激情地说:“中野君,大日本帝国就要在这场战争中失败,这已成定局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大日本在未来的战争中失败,明白吗?我们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更不会由此泯灭。我们的石井部队长真不愧为远见卓识的天才,我们的从事研究的事业,细菌战必将在未来的战争中居于决胜地位,重建大东亚共荣圈的历史使命,不久就会由此东山再起,中野君你明白了吗?”中野连忙双脚一并立正回答:“明白了!”不料宫淳话锋一转又说:
  “中野君,我的好朋友,我想送你回国与家人团聚。”
  “不!请恕我真言,将军阁下,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您膝下渡过的两年的幸福时光,现在我也将追随您渡过这困难时刻,宁肯异地埋忠骨,也绝不苟且偷生。”
  “好。”宫淳看眼前这个忠实部下,心里也是一片火热。两年前,当挂着黄色将官旗的七三一部队长专车送他到警官学校选人的时候,不知是什么使他斗胆地谢绝了石井中将副官的推荐,在即将毕业的八十名警官中单单地看中了这名唯一的戴眼镜的中野正夫。虽然接常规戴高度近视镜而又文质彬彬的人不能做外勤务警官的,但他却破例任命中野为宪兵队长,后来,中野因002号泄密以渎职责,即将送交军法处治时,又是他解救了中野并且把他调入A-3实验场,做自己的机要副官。宫淳有自己的用人哲学,别人都用的人绝不会有什么的独特之处,有独到之处的人也绝不会人人都能看得出。经过两年时间的使用,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中野正夫正是他即有狐狸的心机又有蜥蜴的变色的英才。因此他决心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要和这个英才同舟共济卧薪尝胆,中野这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样子,使宫淳更为感动。他牵着中野的手来到桌前,递给他一本书问:
  “中野君,看过吗?”中野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本一九四零年版的阿拉伯童话《普罗密修斯》,心里一阵诧异:时间如此急迫,将军倒有此闲情逸致,怪事。嘴里却连忙回答:
  “少年时不止一次看过,并且连……”
  “对,还在一次远足游乐会上演讲过,得过一等奖,我没记错吧?”
  “是的,将军阁下,您真是……”中野大为惊讶16年前的事,将军还如此清楚,
  “能说说这童话中讲的是什么吗?”
  “能,讲的潘多拉宝匣……。”
  “好,你看。”宫淳弯腰从桌下拿出一只紫檀木匣,这使中野大吃一惊,这一只和刚才送到清水那里去的那只一模一样。宫淳开心地一笑说:]
  “中野君,你将那只木匣交给清水那老头子,这是潘多拉计划的第一步,这第二步可就靠你我了。”中野不解地愣在那里。
  “不要着急,我会告诉你,现在,你去通知全体人员到大礼堂,听我讲话……。”
  
  3 一场空欢喜
  夜雨像挟着瀑布似的不息地抖落着,整个城市淹没在一片滂沱大雨的噪声之中,因为阴天不会空袭,可见灯光闪亮和行人走动。 一辆带雨蓬的军用卡车疾驶而来,停在一条街道上。帆布蓬开处,跳下个披着雨衣的人,看着四周没有动静,便窜上一道院墙,跳了进去。卡车又呼地开走了。
  一道耀眼的电闪从云层中跃出,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照出了这间商号的横匾:得胜泉烧锅。匾旁有个坠着红布条的大酒壶,在大风雨中摇晃。这个男子穿过后院,奔进一道漆黑的过道,尽头有一扇门,黑影里他掏出钥匙刚要开门,便象火燎似的缩回手来,原来门隙缝中透过一丝灯光,于是他掏出手枪,猛地撞了进去。
  “别动!”屋内两人回过头来。
  “哎呀,是您----老方!”这个男子几乎雀跃起来,连忙把手枪收回,用一双细眼睛打量着另一个陌生男子,四十岁上下,眉慈目善,象个教书先生。
  “来不及了,情况很紧急,”老方说。
  “这个纪律可是您自己打破的”。他把旅行袋放在桌子上,又问:“这位是谁?”
  “老白,W市的东区区委书记。”
  “我叫白振平。”那人热情地和他握着手:“你一定是李东华?日本人悬赏了300大洋买你的脑袋的,侦察员耳眼儿同志。”耳眼儿矜持地笑了笑,他感到对方那只大手很热很有力。“好险哪,东华同志真是九死一生,你看,”老方感慨地说着将耳眼儿的头套一摘,光头上有一条长长的条疤。这是东山里战斗,鬼子讨伐队的马刀留下的纪念,还有——”老方指着那只左耳后,一个黄豆粒大的黑洞:“这是三进长春市大闹新京大酒楼,一枪击毙满洲国高参宏东一雄留下的纪念。这许多年,连鬼子都似乎忘了李东华的大名,大街小张帖的布告都称他为条疤或者耳眼儿了。”
  “怪不得,警务局一个内线告诉我说,日本人最发怵的抗联特别支队的两个人,一个叫条疤一个叫耳眼儿,简直就象影子,抓不着,又甩不掉,想不到这两个鬼见愁,原来是你一个人哪!”老白说完这一席话,三个人都是开心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耳眼儿急于知道老方此行的目的。便问老方:“您这次火烧火撩到这里来,怕是有什么紧急任务?” 老方点点头,招呼大家坐下之后说:“是这样的,抗联首长非常重视A-3实验场的内幕,据上次劫夺的002号密件来看,那里绝非是一个简单的军犬训练场,而是一个以活人做实验材料的杀人工场,而其真实的目的也绝非仅仅如此,苏军方面也注意到A-3实验场的秘密所在。周保中司令指示我们,苏军就要进入W市,敌人一定会转移或销毁这些机密,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在苏军协助下,千方百计夺取这些机密。”
  “现在,形势发展很快,昨天抗联首长让我随抗联先遣队空投到W市就是为了这个任务。”老白插话说。耳眼儿眼珠一转,便回身打开旅行袋,拿上那只紫檀匣交给老方,老方打开溱条,开了盖。只见里面有一份卷宗,卷皮上用红笔标着:K-505。老方如获珍宝,欣喜若狂,老白也长长嘘了口气,似乎大功告成。不料,老方打开卷宗一看,顿时神色大变,老白看了一眼也目瞪口呆。耳眼儿先是一愣,忙抓过来看,原来卷宗是一摞白纸。于是那一张蜡黄的脸攸地变得铁青,一股因被人愚弄而燃起的怒火,使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猛地,他双眼赤红,牙齿咯吱作响,把卷宗狠狠掷在地上,抬脚就走。 “你上哪去?”老白想拦住他,被他推开了,老方紧跟一步递过雨衣:“要小心。”耳眼儿头接过雨衣,点了下头,一下子跑进茫茫的雨雾中去了……。
  “这个人是有点怪。”老白有些担心。
  “让他去吧,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老方感慨万千地说:“他是一个孤儿,从五岁闯荡到十五岁,受尽了苦难和欺凌。五年前,我在蛟河受了伤,很重,简直就要去见马克思了,可我遇到了他。你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了解救一个老中医,把一个鱼肉乡里的大汉奸扔到湖里了,他把我背到那个老中医家里,在那里养好了伤,于是我们成为好朋友。后来他跟我干抗联。一直做侦察员” 老方沉思一下继续说:“他有勇有谋,多难的任务只要交给他,定会很好的完成。他机敏过人但过于自信,他喜欢独来独往偏爱冒险。可从来不莽撞行事”。
  “看来是很任性。”老白插了一句。
  “岂止是任性,他就像一匹天马,没有翅膀也会行空的。”
  “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估计找沈丹秋去了,这几年多他们俩倒是莫逆之交了……”
  
  4 诀别仪式
  台上一只大灯炮忽地亮了,它象一只独眼在扫视着台下的几十名慌惑不安的医官和文职人员。
  两分钟后,从入口处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而近。全体人员唰唰地站了起来,一切都同往常那样有条不紊,无呼亦应。宫淳习惯地挥动那只独臂,胸前挂着几面绶带,从队伍中穿过。到了台上,他环视一下,一摆手,值日军官喊声:坐下!台下官员们才笔直挺胸坐在椅子上,这一切都使宫淳十分激动,虽然他在南洋大战中立了战功,声名显赫。但真正感到自己不但主宰下属官兵,更重要的将要主宰人类,还是从来到A-3实验场,认识到细菌战巨大的作用之后开始的,他把这3年当做自己的黄金时代,坚信未来的战争胜利将要从这里开始。特别是在石井四郎面授机宜之后,他呕心沥血,发狂似的驱赶着这些官员为“圣战”增产再增产。他不但研究出了能在细菌战中运用的肠伤寒、付伤寒等10种疫苗而且在经过这些抗日分子的活体实验,得出了更加惊人的数据,他为之发狂了。但是近年来,‘大东亚圣战’日益衰败,他自己疯狂进行的“事业”也即将土崩瓦解失,为此他常常在黑夜里咬牙切齿,不可名状。
  现在他单手扶住讲台边缘大声说:
  “大日本战败了,听,那越来越近的炮声就是不容置疑的证明!”
  全场一阵哗然,他们全然没有料到,一直是信誓旦旦高喊大日本必胜、大东亚圣战必胜的独臂将军,今天却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于是个个屏住呼吸等待下文,不料宫淳却止住话头,那一只独臂一挥,中野押着一名缚着双臂的官员走了过来。
  “大日本是战败了!”宫淳有些声嘶力竭了:“可大和民族之魂,武士道精神却将与日月共存之,就在今天,帝国处于危难之时,竟然有民族败类,天皇陛下的叛逆,竟想临阵脱逃,诸位,对他应该怎么处置?”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往日一呼百应的景象不见了,宫淳顿时感到心灵的重压,他象狮子般地怒吼了。只见他哗的一声抽出佩刀。谁都听说过,这把佩刀是天皇陛下因宫淳在南洋大决战中在丢掉左臂后还用右臂挥刀连劈十名美国人,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亲授的,据传,静夜中可闻刀在鞘内发出铿锵声响,连刺客都闻声而逃,更何况宫淳又有一手漂亮的“索罗门”刀法,更使人闻风丧胆。
  “饶命……!”被缚的军官卟嗵一声瘫倒在地上了……
   只见宫淳狞笑着看着台下,叫人松去缚绳,那个军官神经质地跪倒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而当他抬起头来听到宫淳发出惨人的笑声,全身发抖,陡地发出一声变态地嚎叫,跳起身来,想跑却跑不动,只好垂死挣扎般地向后面移动着。宫淳的握刀的手掌里顿时发怒起来,双目赤红,射出残忍而又戏噱的目光,慢慢地举起佩刀,向前逼来,还没有等那名军官发出第二声叫,那把佩刀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冷光一闪,卟嗵一声军官的身体从天灵盖到胯间,一分为二裂向两边。宫淳这才将几日来积攒的火气得到渲泄,把溅着鲜血的刀在军裤上拭干净然后插入鞘内,转过身来,走到台上,向浑身发抖的军官们深深地施了一个礼,然后,语气变得和善而又亲情,就如同红衣主教在给众教徒宣读圣经时那样,用极为真诚的语调说:
  “诸君,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为了帝国大业,为了天皇陛下的尊严,做为民族败类,他们的毁灭和达到目的应该同时实现的,所以我必须无条件地满足他们……。”
  又是死一般的静默。
  “现在,我成全你们,承天皇陛下和陆军大本营的批令,由佐佐木大佐立即负责组织撤退,不过,”他又虎视眈眈地瞄着大家:“我要提醒大家,有保存文件者一律交由佐佐林大佐焚毁,今后无论到什么地方,在什么场合,都要死守A-3的秘密,不得向任何人包括父母妻子兄弟姐妹,亲戚朋友泄露一丝A-3的秘密,违者大家将群起而攻之,请大家一定牢记着!”
  “我们一定牢记着。”这一次声音大又很齐。
  “诸君,请原谅我宫淳以往的粗暴和鲁莽吧,我即将以死效忠天皇陛下。”说完,他如同教徒向神圣之主做完最后的忏悔,满怀深情地向台下的人们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大声唱起:君之代。台下人们也悲壮地随唱起来,宫淳在充满凄凉沉痛的歌声中走下台去。接着中野高喊着:
  “将军,我中野跟随您去,宁可玉碎, 不为瓦全!”说着紧紧尾随而去。
  礼堂旁侧有一幢二层小楼,半个月前为宫淳的办公室,此时办公室内的灯光刷地亮了,窗开处,宫淳和中野将汽油倒在成堆的实验资料上,然后两人向东方遥拜,回首将一团火扔到资料堆上,刹时房间里火光闪闪,一股浓烟夺窗而出。礼堂里有的仰天大叫,有的拔刀剖腹,有的惊慌哀鸣,更多的人为将军这种崇高的殉节行动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宫淳指定的代理人佐佐木大佐顾不得向殉节者致哀。立即对后事做了紧急处理,当撤退人员和家属的卡车驶出A-3实验场五分钟后,那里已是一片火海,做为实验材料的15名中国人和苏联军俘,全部罹难无一幸免……
  
  5 “奥钦,嘿老少”
  次日黎明,耳眼儿和沈丹秋在渡边带领下乘坐卡车赶到百合山庄,这里已是一片废墟,没有完全燃尽的建筑物还在青烟袅袅,只有山坡上的忠灵塔依旧存在。他们在一片瓦砾的房间里,在一根钢筋下发现两只烧焦的尸骨,沈丹秋走过去一看,不由得叫耳眼儿过来,原来,在烧焦的两人中,一个显然缺少一只右臂,不远处还有一把佩刀,铜制的刀柄上隐约可见隽刻的两个字天皇的御号“昭和”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毫无疑问死者是宫淳,另一个无从猜想了。宫淳这家伙就这样完蛋了?耳眼儿啊呀了一声,是肯定也是疑问。
  “没有受到应得的审判,真是太便宜了。”沈丹秋不解余恨地说。这时,在路上马达轰鸣,一大一小两辆卡车急驶而来,熹微晨光之中可见车上插着一面太阳旗,刺刀在闪着白光。怎么回事?沈丹秋有些紧张地问耳眼儿,一时也弄不清楚,这里的日本人跑的跑了,撤的撤了,怎么还会出现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看样子还不象巡逻队,心里也诧异起来。这时卡车停在铁栅外,全体武装的士兵跳下车来就立即将渡边逮捕起来,渡边在大声争辩着,一名军官一挥手,士兵们又呈包围圈向耳眼他们包抄过来。沈丹秋迅速找到屏障掏出手枪来,准备射击,被耳眼儿制止了,耳眼儿眼珠一转,便拉着沈丹秋迎了上去,走近了,沈丹秋才看到这些人员是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的俄国人,他们穿的日本军服太不合体了,有的已经撑开了线,不由得笑了几声。一名苏军上尉走过来,命令他们将那把佩刀扔在地上,然后命令两名士兵过来搜了他们的身,缴了他们的械,沈丹秋很不情愿地作俘虏,想辩解几名,又被耳眼儿制止了,乖乖地押到车内,这时那名军官已经将卡车发动起来了。怎么办?沈丹秋的些着急和不安,扭头问耳眼儿,不料耳眼儿把头靠在渡边次郎肩上,闭着双眼,张开尖嘴巴, 发放出低沉的鼾声,连押车的大鼻子士兵也皱皱眉头,不屑地瞟了一眼。这人真怪,沈丹秋一面挪动身体,使自己在卡车颠簸之中稍微舒服点,一面想:他听耳眼儿早就说会几句通用的俄国话,说是跟一个在东亚木行中当雇员的俄国人瓦西里学的,瓦西里是一个倾心于中国抗日的白俄,曾经给耳眼儿他们不少帮助,一个多月前失踪了,有人说回哈尔滨了,有人说被收到思想矫正所去了,反正再也没见过他了,现在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些俄国人都是红军,他们穿过火线到这里来干什么?眼下又带自己到哪里去?耳眼儿都应问个一清二楚,但他却缄口不语,睡他的觉了……
  正想到这里,卡车哐当一声站住了,原来进了一个山坳,只是那名苏军军官和一个通信兵跳下车来,用报话机呼叫,不大一会儿,就命令原地休息,士兵们掏出黑色的面皮甜甜地吃着,一个士兵走过来递给他们三个人每人一块蜂眼很大的散发着酸甜味儿的黑面包。也许嗅到味儿了,耳眼儿蓦地睁开眼睛,接过面包,咬了一口,象品尝到美味佳肴似地咬着,空隙间说了声:
  “嘿老少,奥钦嘿老少。”(好,很好!)这句话引起那位上尉注意,他走过来,用那双蔚蓝色眼睛打量一番。露出喜色。早该亮相了,你这个耳眼儿……沈丹秋心里想。
  这时几架标有红五星的飞机当空掠过,随即从W市区方向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和沉闷的轰炸声,天空顿时升起浓密黑烟,高射炮进行了微弱的抵抗,不大功夫就无声无息了,接着炮声轰鸣,枪声像炸豆似的响个不停,整个城市如同一片火海。由于在山坳里,沈丹秋他们只能听到隆隆炮声,感到大地在震动,他们此时此刻心情异常激动,似乎看到日本师团全军溃退,被奴役十几年的中国人民,从此就扬眉吐气了。他多么希望参加这场光复国土最后一战中去,但是现在,他的眼前却是灌木丛生的山脊,堆砌着岩石,唯一的一条道路上停着一大一小卡车,再就是那些外套日本军服的苏军士兵,有的在警戒,有的在悠闲的抽着呛人的马合烟,就像游离这场战争之外的游客。他把目光转向耳眼儿,他不知什么时候和那名上尉走到一边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俄语和上尉低声交谈,看起来谈得很投机。唯有日本武士渡边紧紧偎着他,低着头,时而侧脸用那双游移不定的目光瞟着那些苏联士兵。不管怎样,没有渡边次郎这位日本警士的帮忙,他和耳眼儿是进不到机要室的,应该感谢他为中国人做出了贡献。沈丹秋想到这里,伸出臂膀搂住了渡边的肩头,用日语告诉他:不要惊慌,平安无事的……
  
  6 白豆蔻俱乐部
  一直到太阳升到中天,炮声开始消沉下去,报话机传来了命令,那名上尉(耳眼儿告诉沈丹秋他叫费多尔)立即下令脱去伪装,登上车。这次他们被费多尔邀请上了吉普车和费多尔一起向市区驶去……显然清水恪守自己的诺言:寸土必争。W市的每一条街道都经过激烈的争夺。市府大楼,警察局只剩下骷髅似的残骸,有的地方还在燃烧。一队队日军俘虏带着忧虑和迷惘的神态走向集中地。偶尔听到零星的枪声和短暂的爆炸。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住狂欢的人群,他们涌上街头,不知什么时候糊好的彩色纸旗,在明亮的阳光下摇晃着,汇成了欢庆胜利的滚滚洪流。在中央马路上,不少戴着 红臂章的工人在维持秩序,拥挤的人们在夹道欢迎苏联红军和抗日联军入城。几十坦克,高昂着炮口隆隆而过,坦克上和军车上的中苏官兵向群众招手致意。这时,费多尔他们已经避开人群由另一条马路驶进白豆蔻俱乐部。
  这是一座俄式帽盔式建筑,曾经归一个白俄贵族所有,后来被日军没收,变成一个军官文化休息场所,仍沿用旧名字,现在这幢建筑物上除去弹痕斑斑之外,还完好在保留着它那粗放而巍峨的形象。苏军卫戎司令部就设在这里。我们怎么办?上哪儿去?沈丹秋望着大门进进出出的苏联士兵,低低在问耳眼儿。
  “别忙,好戏还在后头呢。”耳眼儿诡秘地眨着眼睛。这时,从那淡青色大理石圆柱大门口走出两名军官。耳眼儿一看便高兴地叫起来:
  “老方!”老方这时也看到他俩便拉着那名苏联军人走过来。老方热烈地和他们握手,并指着沈丹秋:“你是沈丹秋?沈大夫?久仰你的大名。”沈丹秋谦恭地笑着。
  “想不到你们做了苏联红军的俘虏了”老方说完和那个苏联军官哈哈大笑起来。沈丹秋看到老方一身戎装,肩上还缀着少校肩章,诧异地问:
  “老方,你这是……?”
  “奇怪吗?”老方笑哈哈地说:“你再看看这是谁?”
  “你们辛苦了!”那个上尉热情洋溢地拥抱了他俩。耳眼儿惊喜地叫着:
  “瓦西里!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一年前,耳眼儿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为逃避日本宪兵追捕,慌不择路跳上了一辆满铁株式会社的一辆运货卡车,这辆卡车似乎早在马路上守候了,这辆卡车巧妙地躲开宪兵追捕,一直开到郊外才停下车,当时开车的司机就是这个瓦西里,后来经过多次交往,才知道,瓦西里是满铁株式会的一名白俄雇员,是一名开朗豪爽的单身汉。不久他就失踪了,如今在这里会面,不言而喻,彼此都是从事于地下战线的,因此格外亲热。瓦西里介绍说:
  “老方同志早就是我们的战友,三天前空投进来的抗联先遣小分队的政委,即将担任卫戎司令部的高字罗夫上校的副手,协助维持社会治安。”瓦西里说到这里语气双关地说:
  “方开亮同志就是我的直接领导,今后还请中国地下党同志多多关照与协助了……” 这时费多尔上尉匆匆走过来,向老方敬礼,还没等瓦西里介绍,便摊开双手,呈欢迎状说:不用介绍了,我们已经合作过一次了…
  
  7 各有意图
  老彼德三天没出门了,他一直把自己关在那幢俄式深红色的带有小花园的小楼内。每天他是靠那台满州国省公署慰勉的八绂一宇牌日产两波段收音机和女仆阿菊买报来了解这座洋楼以外的发生的一切的。其实他早已预见到这天崩地裂般的变化只是比想象来得太早了。前天,他躺在沙发床上就感到苏军坦克在大地上震动,中午从收音机中听到天皇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当夜开始的中国人民欢庆胜利的声浪早就从那严实合缝的门窗中不可阻挡地涌了出来了……于是他那张始终油光发亮的脸暗淡而憔悴,那双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也变得呆滞和失落。他悔恨自己留恋这里的祖产,地位和名声,没有听身居瑞士的表弟伊凡的话,早日将财产转移到那里去。现在,三十多年前摧毁他贵族生活的苏维埃敌人的坦克大炮就要停在他的门外了。也许就在一分钟后破门而入,再次掠走现有的一切。想到此,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不知是仇恨的燃烧还是因恐惧而战怵,或许二者皆有。等他那根紧张的神经松驰下来之后,他又不禁暗暗庆幸起来:一则他和宫淳的特殊关系,除去外场奉迎外,内情无人知晓,何况宫淳自杀已露于报端,这等于服下一颗立见功效的定心凡。就算他因积极奉献铜铁器皿支援大东亚胜战得过康德皇帝亲书的奖状,又挂着侨民流亡者委员会和侨民商会会长的招牌,但他可以用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来解释,算不上什么大罪。二则这半月来,他几乎中断了同日本人和满州国的一切往来,这些自我防护措施好极了。不过,今后怎么办?他半卧在沙发上,伸出右手,把那几根棒槌般的手指插入头顶那一圈金色的毛发里,他陡然感到头发又稀疏多了,这在往常会心痛半天,而此刻一个新的念头迅速抵消了这种感觉,又象注入大剂量强心剂。这位一生富于进取性格的而又圆滑刁钻的俄国贵族后裔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急忙招呼女仆阿菊拿来大衣,叫人备车。阿菊应声进来了,不过没拿大衣,而是用那木版样的表情报告说:老爷,小姐回来了。话音未落,一条苗条的身影,燕子般地飞入老彼德的怀里,撒娇的叫着:爸爸,我亲爱的老爸爸,您好吗?
  玛莎是老彼德唯一的爱女,这是他二十多年前,冒死逃出海参威,沦落在中国东北之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因饥寒交迫而倒在荒野里,当时,被一个善良的中国少女背进了温暖的地窖里。半年后,他和那个少女一起跪在被东北虎咬伤而奄奄一息的老猎人面前,结拜为夫妻。次年就在一个女孩呱呱落地的时候,母亲得产后风告别了人世。于是他就带着女儿几经碾转来到了W市,尽管他常常寻花问柳,捱过孤寂时光。但他恪守妻子临死时的誓言,终生不再婚娶,他也担心一旦有一个继母会给女儿玛莎带来苦痛和不幸。何况孤身一人更可以集中精力去从事自己的事业。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位欧亚人种混合的产物已经出落得格外光彩照人,加上天资聪明伶俐,从小学一直读到新京医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去年她被叔叔伊凡接到瑞士在苏黎士读大学,年初归来后一直不曾返校,当时彼德催促她时,女儿只是以热吻打断他的话,以舍不得离开为口实拖延,三天前她接到一封信后匆匆去了新京,这一切都使得彼德为之忧虑,今天见女儿安全的回到身边,当然万分高兴。当父女感情的浪潮平息之后,玛莎问:“爸爸您好象要出门?”
  “是的,我要去慰问苏军。”
  “哟,爸爸什么时候从白党变成红党了?”玛莎搂着爸爸的脖子,戏谑地问。
  “唔?那……”老彼德一时语塞:“人总是要变的嘛,比方女儿不也是一天天在变大变漂亮吗?我亲爱的好女儿,跟爸爸一起去慰问好吗?”
  “当然要去了,毕竟都是俄国人呀!玛莎乐得手舞足蹈起来。
  几天不见的三套车又出现在柏油路上,老彼德例外的自己驾御,三匹油光刷亮的高头骏马 十二只蹄子就象沙皇的御林军受检似的迈着整齐的步伐,只是车尾栓着一匹奶牛依然习惯慢悠悠的走着。
  卫戌司令高字罗夫的总务副官哈巴罗夫早就接到电话,等在大门口。看到马车由远而近便迎了上去,老彼德连忙跳下车来,深深鞠了一躬说: “鄙人是久居国外的侨民彼德罗维奇,这是我的女儿玛莎,今天略备薄礼劳军,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那里那里,我军进军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能结识本国侨民也是不胜荣幸,谢谢。”几经寒暄,哈巴罗夫副官高高兴兴的收下礼物,老彼德也十分荣耀的打马回家。只是玛莎吵吵马车太颠,要走着回去,当时老彼德吓了一跳,心想红党不喜欢娇小姐,完了,东西白送了。不料,此时有人发话了:
  “我们怎么能让美丽的玛莎小姐走路回去?”大家定睛一看,是瓦西里。这位总务副官早就被玛莎迷住了,立即眉开眼笑的安排司令官的专车送玛莎回家,乐得玛莎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又转向瓦西里,伸出右手十分感激的说:“上尉,我不知怎样谢你才好?”
  “能为你这样漂亮的小姐服务,是令人高兴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了……
  这下可好了,靠棵大树好乘凉了。老彼德看此光景心里乐开了花。
  司机雅柯夫下士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但他太喜欢女性了,当他一眼见到玛莎,两只灰色的眼睛立时放出光来,当然急不可待的请她上了车,而且在车上素的荤的说个不停,逗得玛莎啼笑皆非,临分手时雅柯夫把手放在胸前,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如需要车,只要打过招呼,一定效劳。玛莎也了解到他是司令官高字罗夫的侄儿,心里格外高兴。
  “明天傍晚能赏光吗”雅柯夫屏气悄悄问。
  “不凑巧,我明天晚上有约会,这样,您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有时间我会用电话联系。”
  “行行!”雅柯夫象浓雾中见到一丝亮光般地搓着双手,连忙把电话号码告诉她,然后依依不舍地开车返回,这里老彼得早为他们窃窃私语不满了,玛莎会意地微笑着换挽起老彼得的臂膀说:“我亲爱的爸爸,气大伤身啊,走吧……”
  
  8“白狼”的由来
  送走了老彼得和玛莎,瓦西里迅速走回办公室,关好门,才张开右手掌,掌心有一个小纸团,这是方才和玛莎握别时得到的。他立即打开来,是一张白纸片,他从暗处拿来药水,在纸上一涂,纸上显出字来:“白狼,务必在三日内找到宫淳。”看完纸条,划根火柴把它烧了,然后,仰坐在黑漆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起来……
  瓦西里原名为尼古拉*特皮洛夫诺维奇、格伦斯基。他的父亲本是俄国外贝加尔湖地区名门贵族,拥有一大片庄园和牲畜。十月革命后,他紧跟反革命匪帮谢苗诺夫和红军作战,后来在塔木斯克被击毙。他的妻子奥尔加带着小独生子就是这个尼古拉逃亡到哈巴罗夫斯克,奥尔加极力给小独生子灌输对布尔什维克的仇恨,但她却愈来愈发现小独生子所设计的人生和自己不同,他同情和帮助自己认为的那些下等人,只有和他们在一起独生子才有欢乐笑颜,而回到自己身边来除去顺从听话从不顶撞之外,就是那双惶惑茫然的目光和久久的沉默。次年当她发现自己的小独生子在街头兴致勃勃地刷着庆贺布尔什维克消灭最后的一小股谢功诺夫匪帮的大标语时,她顿时心力衰竭,含恨告别了人间。尼古拉没有过度的悲伤,他默默地和同伴们安葬了母亲之后,宛如变成另处一个人。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点着了母亲苦心盖起来的房子,然后背着行囊在一片救火声中悄然地走开了,到哪里去?当时不甚明确,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告别过去,寻找新的,可以实现自己目标的新生活……从此尼古拉,特皮洛夫诺维奇,格林斯基销声匿迹,而雅科夫,约瑟夫维奇,瓦西里却出现在沿海城市海参威,他在那里投入了共青城的建设,并在繁重的劳动中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获得了荣誉称号,当上了青年突击队队长,荣誉和爱情并没有使这位金发男子飘飘然,也没有使他被得到的一切所陶醉,他有他的期待和追求,坚信自己饱尝的种种痛苦,重重磨难一定会取得更大的报酬。终于,一个机会来了,在一次志愿到国境线抢修铁路的一个午夜,邻近的一所房屋着起大火,并很快蔓延开来,就在人们争先恐后救火的紧急关头,有一个人抱着一个老太婆冲出火海,等人们把他们扶持到安全地方时,两个人都昏迷过去了。当救人者从剧烈的痛疼中苏醒过来时,发现身边坐着一位上校和市的领导,从他们亲切慰问的话语中,得知被救出火海的老太婆竟是国境警备队副队长罗曼诺夫上校的母亲,而救人者就是有名的青年突击队队长瓦西里,接踵而来的更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是为了抢救上校的母亲负了伤,理所当然的被送进最好的军队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半个月后,一辆小汽车停在病房外面,这是罗曼诺夫上校派专车接他出院的,接着他在上校家里渡过了极为愉快的三天。上校问他有什么要求,他毫不犹豫地提出要进部队,当一名列兵,上校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笔直站立的漂亮小伙子,觉得当列兵太屈材了,于是保送他进了远东步兵学校。三年的军校生活,并不使瓦西里感到单调和枯燥,严格的军训更铸造了他宁折不弯的性格,他很快地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内心却在厌恶共产主义,他宁可在永久的沉默中等待,韬晦……这真是长期而又痛苦的等待,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国兵分三路揭开闪电战的序幕。10月22日,就兵临莫斯科城下。作为陆军少尉的瓦西里欣喜若狂了。他认为自己比老子高明之处就在于一开始就看到苏联人民对新制度的纯真信仰和坚定信念是不可逆转的,在没有外国强力的干涉的情况下,想要恢复已失去的天堂,只能是痴心妄想。然而,斯大林格勒大血战却敲响了纳粹德国的丧钟。就在这个时刻,瓦西里和他所在的部队投入了大反攻的序列,直捣柏林,更巧的是次年4月25日在易比河大桥上,苏美两军胜利会师的时候,瓦西里认出了自己的表兄,谢尔盖,二十年的分别,使表兄弟的心格外贴近了,表兄是在美军情报处工作,表弟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但表兄却拒绝表弟“过来”的请求而是交给了长期隐蔽潜伏的任务。表弟最后还是欣然接受了。身在两个同盟国之间兄弟的奇遇一度传为佳话,但只有一个人开始注意观察他们之间的看来是无可指责的往来,他就是苏军“格鲁马”的沉默寡言的军官费多尔……表兄弟的欢聚很快就结束了。瓦西里又随部队返回远东离赤塔西南25公里的远东苏军司令部,为加紧对日作战的准备,初期,瓦西里被秘密派到W市满铁株式会社做雇员。凭他机警灵活的手腕和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和日本话本应做出一番“事业”,但不幸在他发现A-3实验场的蛛丝马迹之后就被日本特务盯上了,不得已被撤回国内。以后就丙简单不过了:对日宣战,进军中国东北,接着,他以胜利者和征服者的姿态重返W市,他相信A-3实验场的秘密,绝不只是自己发生兴趣,他盼望表哥能有所指示,果然不出所料,三天前接到通知:“从即日起由红百合领导……”难道这位玛莎小姐就是“红百合”?而且事前约定的联络接头暗号又一丝不差……根据指令证明宫淳还活在世上,难道A-3实验场废墟内看到的宫淳尸体全是假的?那活着的宫淳会在什么地方呢?一刹间,他想到日本难民营,虽然那里没有一名A-3实验场的人员,但在那里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于是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轻轻的敲门声使他神经一紧,连忙稳下神来说了声: “请进。”门开处,费多尔站在门口,这个乌克兰人脸盘很窄,颧骨很高耸,两颊深陷,长着一条鹰钩鼻,唇上的短鬃总是修整得齐唰唰的,一双眼睛是棕色的。不安静的目光仿佛具有两重性,有时温和得让人感到亲切,而大量的时间却使人感到只有掌握生死大权的人才有的那严峻的、残忍的、不信任、探索的甚至是居心叵测的目光,再火热的人碰到这样的目光也会顿时冰冷下来。瓦西里曾经想主动接近他和他交朋友并了解他,可每次却不成功。虽然他就住在隔壁,也从不来往,真是个性格孤僻的怪人。今天费多尔一反常态笑吟吟的问:
  “瓦西里同志,您有时间吗?”
  “当然有啊,上尉同志请吩咐。”
  “我想邀请您去难民营,听说国际红十字会就要协助遣返了。”
  “是的,已接到通知,我正想去那里,当然很高兴和您同路。”瓦里为有这样的共事机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10 难民营
  难民营是在光复后两天建成的,当时叫寄留所,由于日本侵略者在东北犯下了滔天罪行,在他们投降的时候,受14年奴役的中国人再也控制不住复仇的烈火,他们向日本侵略者进行报复,捣毁日本人的商店和住宅,处死民愤极大的日本军政官员,并把实行殖民主义的开拓团从乡下撵到市内,加上那些从战场上溃散下来的日本军官兵,给社会治安造成极大威胁,为此,苏军将这些日本人统统集中起来,一则有利于控制事态发展,维护社会治安,二则便于在适当时机将他们遣返回国。难民营设在日本人开办的朝日小学校内,丈八高的围坪,三排大瓦房,前排位置开拓团的人和伙房,后两排则是日本军政人员及家属和散兵游勇,大门口的两扇铁门紧闭着,右侧有一扇小门敞开着供有关人员出入。四周有士兵巡逻,门口有士兵把守。
  近日来,难民营中发生了传染病,经苏军随军医院诊断为霍乱和伤寒,三天来已有十余人丧生,三十余人在病中,疫情发展势猛。为了控制传染扩大,苏军组织部分军队和地方的医务人员和药品,采取了紧急处理措施。当费多尔和瓦西里到达难民营时,五六位医生还在紧张工作,在这里,瓦西里又碰到了沈丹秋。
  沈丹秋正带着一个治疗小组也正在紧张地工作。沈丹秋是按照老白的布置代表地方参加这里工作的。他负有双重任务,一是实行人道主义,减少死亡和防止疫情扩散到社会上去;二是借机调查A-3实验场的秘密所在。沈丹秋被分配到第二医疗防疫小组任组长,组内有一名中国医生和一名日本医生木村,当木村将疫情报告表递过来时,沈丹秋竟然看到一个重患者:长岛香子,女,神经分裂,心里格登一下,便立即来到25号病房,只见香子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经初诊为起病两周,毒血症状明显,处于发展阶段,看到长岛香子病体垂危的样子,不由一阵心酸。长岛香子是日本反战同盟成员长岛久治的侄女,她被当慰安妇征集到中国东北的。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弱女子,但是她一直在担负着日本反战同盟的地下交通员任务。曾经几次到沈丹秋的诊所里为长岛久治传递信息和接受药品。沈丹秋很钦佩这位姑娘的大无畏精神,他们也成为知心朋友。就在不久前,长岛久治因配合耳眼儿和沈丹秋刺探军事机秘,不幸牺牲。香子也被捕了。
  在一间散发着血腥味的刑训室里,那位带高度近视镜的中野正夫担任首席刑训官,由于长岛香子闭口无言,中野正夫唤来了小岛山太郎。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浑的呼吸声,香子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庞然大物,简直就是一座肉山,全身只用一块布兜住大腿根那堆东西,其余全身赤裸,黑乎乎的头发在头顶上梳成一个发髻。是相扑手!香子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但他依旧恪守着自己对叔叔许下的诺言,下定必死的决心。她当时不明白也不会忘记那个带高度近视镜,一派学者风度的中野正夫怎么会叫那座肉山撕了他的衣服,当众侮辱了她。以后的日子,是令人发指的,每天到了时间刑训后,都要赤身裸体地在人群中像一个动物似的展览一番。然后被戏弄被轮奸。最后她只有采取有损人格的做法,装疯卖傻,送进精神病院。日寇投降和中国人民庆祝胜利的锣鼓声使她振作起来,她逃出了精神病院,又避开了苏军的收容,她想找到沈丹秋,可她不知道沈丹秋在那些日子已经忙得废寝忘食,更不能回诊所了。于是她踯躅于街头与女乞为伍,一股崇高的信念在支持着她,一定要找到沈丹秋。几天后她又被苏军发现,她不愿也无法解释一切,只好进了难民营,第二天,她病倒了,死神又一次瞄准了她……
  沈丹秋看到香子虽然病情严重,但不属于传染病类型,便立即来到办公室,提出要接香子外出治疗的要求,通过翻译向卡拉申科中尉提出要求,由于沈丹秋没有讲出香子的身份和往事,中尉略微思考一下就答应了,不过他说要等他向部下做出安排之后再接出去,看来事情很顺利,沈丹秋又转回病房。长岛香子从病情的缓解中苏醒过来,一睁眼就遇到沈丹秋那忧心忡忡的目光,当她辨别出自己确不是在做梦的时候,便牢牢抓住他的手嚎啕大哭起来,那饱含着仇恨和苦难的声泪刺痛着他的心,他不能也无法抑制住香子的长久积蓄下来的感情的释放,只能紧紧地握住两只不时痉挛的手,把沸腾的热血和感情的波涛严密地封锁在自己的胸腔之中,默默地等待她的平息……长岛香子紧紧依儇在沈丹秋的身边,象一只从狂涛恶浪中挣扎出来的帆船停靠在船坞里,残留着徐缓的抽泣,挂着混浊的泪珠,闭上了眼睛。沈丹秋看到她那微微颤动的嘴角浮出一丝说不出的笑意,突然,她抽搐了一下,睁大眼睛,抓住沈丹秋的胳膊,使出全身力量吐出一句:
  “快,抓……中野……”说到这儿,头一沉,眼一闭,又昏过去了。沈丹秋立即做了紧急处理,并要木村让房间里保持绝对的安静。这时,门开了,苏军中尉和翻译走了进来:
  “对不起,请原谅我要改变刚才我的决定,这个病人不能出院!”
  “为什么?” 沈丹秋十分惊讶和不安。
  “我也不能解释,是刚才来的两位上尉决定的,”中尉无奈地耸耸肩头,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完摆摆手就要走。
  “等一下。”沈丹秋招呼住中尉对他说:”请您带我去见那两位上尉好吗?”“那倒可以,请吧!”中尉热情地挽起沈丹秋的臂膀。
  
  11 爱莫能助
  难民营办公室设在大门旁边的房子里,等中尉推开房门时,沈丹秋一下子怔住了。
  “哎呀,丹秋同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鬼地方来了?”瓦西里热情四溢而费多尔却冷热适中地和他握了握手,并请他坐下。沈丹秋毫无保留地介绍了香子过去的现在的情况,提出将香子接出治疗。最后他强调:“长岛香子是我们中国人的好朋友,对于她以及她叔叔的帮助,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的,所以我们不但要纪念已牺牲的久治先生,更要为香子小姐负责,请答应我们的正当要求。”
  “丹秋我的老朋友,你们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也很同情,我也愿意提供可能的帮助”。瓦西里语气分外诚恳:“不过,根据上级指令,这些日本难民必须就地治疗。不准扩散出去,更不准将任何一个日本人带出营门,请中国朋友予以谅解。”
  “绝不能把香子这样的反战人士当作难民处理,她是中国人的朋友,是反对侵略战争的可靠朋友,我们要求是十分正当的。”沈丹秋因激动声音有些沙哑了。
   “中国同志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的,我们也希望中国同志也理解我们,我们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希望中国同志也理解我们的心情,真是爱莫能助。”两个人争论不休,双方的语调愈来愈高,神态愈来愈激烈,费多尔在旁边听了半天,直到难解难分时,这才说话了:
  “请两位冷静一下,依我看,如果无法解决,那就请示卫戎司令官高字罗夫上校来决定好了……。”“那好吧。”沈丹秋按捺住激愤心情点头同意了,他不理解瓦西里为什么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先缓和一下也好。瓦西里想,他为发现如此香子这样重要的线索而感到高兴,心里随即做好了盘算。瓦西里送丹秋出门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和坦诚。沈丹秋心情焦燥不安地来到“悦来客栈”找耳眼儿,将前后情形叙述一遍,耳眼儿听完跺着脚说:
  “丹秋老弟,你脑子里缺根弦哪,不应该说的就不能说的。”
  “什么是不应该讲?我不明白,苏军是我们的战友,瓦西里他们又是我们的老朋友……”沈丹秋不解地问。
  “也许我想得多,好了,咱们去卫戎司令部找老方……”耳眼儿说完和沈丹秋匆匆来到白豆蔻俱乐部,不巧得很,高崇罗夫上校和方少校到上边开会去了,他俩等到傍晚,司令和和老方也没有回来。沈丹秋担心香子的病情于是和耳眼儿一同回到难民营,当他们赶到难民营时,迎面开来了辆吉普车,当他们擦肩而过那一会儿,耳眼儿似乎认了出了司机,一股不祥预感涌上心头……。果然,香子的床上空空如也,沈丹秋找了几个房间也没见踪迹。他俩连忙来到办公室,见到卡拉申科中尉,中尉回答:
  “按上级指示,接出去治疗了。”
  “到什么地方去了?”沈丹秋问。
  “无可奉告……”。
  “为什么无可奉告?”沈丹秋有些发怒了,不料这次耳眼儿冷静地劝他:
  “回去吧,走!” 沈丹秋还不甘心,一瞅见耳眼儿那示意的目光,只好憋着气和他走了出来……。
  
  12 各有千秋
  东关市场,人山人海,热闹异常。占挂的、耍猴的、拉洋片的、变戏法的、卖膏药的、卖估衣的,还有几个专卖日本八成新的和服,西式坎肩、宽头皮鞋、搪瓷茶杯、自来水笔等小玩意儿,他们比赛着嗓门,大声吆喝,招来买主。在布篷、推床、地摊组成的一条条小巷子里,各色各样的人摩肩接踵,熙熙嚷嚷,不时也有苏联军官偕同夫人挤在人群中观光购物。
  市场东北角有两排二层洋楼,原来住着日本军政要员。现在是苏军校官家属住宅。在洋楼对面街上有一家小酒馆,生意兴隆。在临街窗口的位子上,坐着耳眼儿,窗外对着洋楼大门。瘦小精干的酒馆掌柜的李贵坐在他的对面,疑惑地看着他,这个人脑瓜机伶,专打鬼算盘,又讲义气。光复前,他因生活所逼,专门到日本家偷东西,蹲过大狱。是耳眼儿通过警察局疏通放他出来。对于这个恩情,李贵始终想寻找机会予以报答。今天耳眼儿直接找他,料到必有急事,便问:
  “李先生,咱李贵为人你清楚,为朋友两肋插刀,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耳眼儿握着酒盅点点头:“这个我清楚,够朋友,不过今天这个事非同小可……”
  “我不怕!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到坎劲上,我还可以把老婆孩子搭上,没二话,说吧”,李贵拍着胸膛。
  “别忙,我知道你是痛快人,不过有三条要行说明白,行,就干,不行,别装硬功夫,怎么样?”
  “行!你快说。”李贵抓过一个大号酒盅倒上满满一杯酒。
  “第一条,有危险,搞不好不但自己掉脑袋,还可能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第二条,这事你知我知,连对老婆都不能露出一丝半点儿;第三条,你什么也别问,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就照我说的干,干完就拉倒,这对你和你的全家都有好处。怎么样?”
  “我都同意,到底让我干什么?这我可得问。”
  “第一桩去干你的老本行。你看——”李贵顺耳眼儿的目光望去。洋楼大门口走出一个苏联女人,提着兜象是要去买东西。
  “是那个苏联玛达姆?”
  “嗯,她的开门钥匙八成就在那提兜里,能拿到手吗?”李贵噌的站起来,倒了一杯热酒放在桌子上:“你等着!”他说完就走了出去。耳眼儿看到他靠近了那个苏联女人,象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打个趔趄,然后擦肩而过。转眼间,李贵回到酒馆,在桌旁边坐下来,把一串钥匙轻轻地推到他的跟前。
  “真行,好样的。”耳眼儿赞许地点点头,把酒推给他,看着他豪气十足地一饮而进。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按在蜡膜上。“这就完事了?”李贵有些大失所望了。
  “还有第二桩,你别问,晚问九点等我,你去把那些给用的家什准备好,现在你把钥匙送归原主。”这容易。李贵接过钥匙走了。
  这天天阴,刚到八点夜色就铺开了。李贵进入七点就关了门市,还特意打发老婆孩子回了娘家。自己准备好今晚行动所需要的东西,包括用布条缠好自己的小臂,换上紧身青衣,预备好面罩。快到九点钟,有人敲门,便去开门,门口没有人,他跨出门向街面望去,市场那边,油松子,瓦斯灯亮如白昼,一片喧闹。他返回身,头上门,一抬头,一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他嗖的一声抽出短刀,只听那人笑着说:
  “怎么,警察打他爹了?”
  “是你——?”李贵认出是耳眼儿,便收起刀来。耳眼儿也是一身夜行短衣,干净利落,一顶鸭舌帽,还带着墨镜。
  “走吧。”李贵有些着急了。
  “别忙,对手还没来呢。”说着拉开窗帘一角向寻面望去,洋楼大门已经很少有人走动了。呶,认出他了吗?耳眼指着街口走过来的一个人。尽管穿着风衣,竖着领子,加上鸭舌帽遮住大半个脸,又在夜浓之际,影影绰绰,但李贵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李贵州在算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
  “这个人那方面可有一套……有一套……”
  “哪方面?”
  “还不明白?男女间的那点私房事儿,不少老大哥都说他那玩意儿又粗又大,象根木桩,当官的老婆都爱巴结他,还不是奔那个去的。李贵鄙视地啐了一口。
  “那好,一会儿咱们就去会会他……”
  “会他?”
  “怎么害怕了?”,耳眼儿听出李贵语意,“害怕了可以不去,现在来得及。”
  “君子一言四马难追,怕什么?”李贵又把干瘪的胸脯挺了挺,认真地说:“我是想说雅科夫这个人手毒心狠,听说过去当过拳击手,要打架。咱俩都不是个,不能不小心点”。“你真够意思,还知道什么?比方……”耳眼儿向李贵靠了靠。
  按照约定时间,门轻而易举地开了。雅科夫走了进去,把门轻轻的关上。门厅里没有灯光,他也熟悉得碰不上任何东西,房间里传出柳得来拉嗲声嗲气的声音:
  “你又晚了三分钟……”
  “我是怕……”
  “他今晚值班,不会回来的。”说着柳得来拉出现在门口,她仅穿一条黑缎子紧身三角裤,戴一副同样质料的乳罩,向他伸出双手。他一把搂住她,盯着她的眼睛,然后两人接了一个吻,欲火立即燃烧起来了。雅科夫压着她那湿润的嘴唇,喃喃地说:“柳得米拉,我天天想你。”“我也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想死你了,也恨死你了,我都等不及了……”她以同样的声调和方式说着,挣扎出雅科夫的怀抱,把他拽进卧室……。
  应该说,雅科夫的心情是很矛盾的,只从那一天晚上,他被唤进卧室,看到柳得来拉那一丝不挂的优美躯体,继而投进她那火热的怀抱起,就被一种与自己上司的妻子同奸的罪恶感缠绕着他,他开始下决心躲避这种赤裸裸的诱惑,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柳得来拉的态度非常明确:“瓦夏(瓦西里昵称)是个低能儿,是个整天忙工作的废物。他不需要,可我需要,我需要像你这样健壮的小伙子,我们可以相互满足,但是……”柳得来拉露出近于残忍的冷笑:"如果你抛弃了我,你会后悔的!于是他由此又产生出一种新的解脱:是她勾引我的,她需要,我何乐而不为呢……。从第一次起,已有上百次了,她的欲望惊人的强烈,方式又十分独特,现在柳得来拉又摆起龙门阵了……。忽然第六感官敏锐地通告雅科夫:有人进来了!他那大汗淋漓的肩头有一股冷风拂过。他用力将柳得来拉推下身去……这时,室内的灯刷的一下亮了,两上蒙面男子煞神般的出现在床前,一个拿枪,一个挥动着匕首,直通他俩,柳得来拉早就筛糠般的发抖,顾不上掩住雪白的裸体。雅科夫瞅着逼向胸口的匕首,心理着是实有些发慌,但毕竟久经沙场,很快就沉着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 雅科夫那张布满雀斑的脸阴沉沉的,他想坐起来,不料被拿枪的那个人正起一脚又滚倒在床上,他有些发疯了,睁大两只三角眼,伺机反扑……“安静点儿,别想鬼点子!”拿枪的人冷冷在说了几句。便将雅科夫和柳得来拉两个大字绑在床上。这时雅科夫陡然一阵懊悔知道这两个人不是为发财来的。自己打错了算盘……
  “说,你那天开车把那个日本女子送到哪儿去了?”
  “我不明白你问是什么?”雅科夫听懂了他的话,心里安静许多。
  “放聪明点儿,快说!”
  “我真不明白……”拿枪的人光火了,掏出火柴,划着了后将火头靠近他那褐黄色的胸毛附近,有几根胸毛被点着了,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儿。雅科夫抖动了一下。
  “不说,好!”拿枪的人露出残酷无情的冷笑,火头一低,就像燎原一样,胸毛发出噼噼声响,为苗忽闪着从胸前向下腹扑去,雅科夫全身抽搐着,一半是疼一半是怕,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我说……我说……”啪!火被扑灭了,雅科夫用力梗起脖子瞄了一自己的前身,感到灼疼,幸好三角地带仍然是黄乎乎的,否则再燎下去,那该是怎样了?想到这里一阵心惊肉跳,耳边又听到柳得来拉失声的叫:
  “说吧……快说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受不了了……”
  “好,我说……”雅科夫最后的勇气消失了。
  
  13 夜探老爷庙
  “是这儿吗?”耳眼儿指着远处一个大院问。
  “没错,”李贵靠近他小声说:“我早来过,这儿有几根肠子我都有底儿,事变那阵子被抢了,苏军来了后就看守起来了……”耳眼儿心里也有数儿。
  这老爷庙由来已久,在张大帅当政时,这里曾名闻遐迩。远近数百里的信徒都常到这里朝拜那尊红脸关公,香火甚盛。九一八前后,数十名爱国官兵也曾在这里狙击过日本兵,老爷庙也由此夷为平地。后来,日军相上了这块居高临下的宝地,修建了几幢小洋楼,并划到军事区。光复前夕,这里是清小师团司令部。耳眼儿就曾在一名军官帮助下,潜进机要室,盗走一个紫檀木匣,不料匣内是一摞白纸。耳眼儿一直认为那是一桩奇耻大辱,无法淡忘。也许人们对关老爷念念不忘,这个地方,至今仍沿袭老爷庙这个称呼,不过有些脸目皆非,不伦不类了。在后院的草丛中,他们掀开铁盖子,进了下水道,淌着没小腿的污水,走了几分钟,才到一个竖井。爬出竖井,眼前是一排瓦房,李贵掏出家伙,很快就打开了一扇侧门,蹑手蹑脚地闪进门去,眼前是一条黑乎乎的走廊,见不到一点灯光,雅科夫只供出地点,而没有说哪个房间,他俩只好在暗处等待,不大功夫一扇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中士提着手枪出来,四周查看一番,看没有异常情况,又要转身回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有力的背膀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冰凉的枪口顶在后腰。
  “别动!”李贵用俄语叫了一声。耳眼儿把他推进室外内,室内有一盏耳灯放在桌子上,有一张床,还有一部电话机。
  “有一个日本姑娘藏在什么地方?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耳眼儿问。中士瞅着喉咙跟前的刀尖,惶恐地说:在隔壁房间里。
  “那好吧,先委曲一下。”说着和李贵把中士绑在床上,又堵严了嘴,才来到隔壁,李贵三下两下就把门锁打开了,室内黝黑的,耳眼儿用手帕捂住电筒,用微弱的光亮一照。只见床上那床黄军毯下有一个人,在瑟瑟发抖,不时发出呻吟声。于是急步上前掀起开窗帘一瞅。不由大吃一惊。军毯下是一个半裸的姑娘,四肢被绑在床上,一块胶布贴在她的嘴上,满眼是恐慌神色,随即闭上眼睛,一串串眼泪从眼角流淌出来。耳眼儿迅速环视下四周,还到窗帘后面看了看,他不想被别人搞得措手不及。最后,他回到床边揭去姑娘嘴上的胶布问: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傍晚有一个苏联军官叫我进来洗衣服,我就来了,后来他……。”她又嘤嘤低泣起来。不是她?李贵靠过来问。耳眼儿点点头。他大脑机密正在加速运行着,他想是雅科夫没说真话?还是半道上又转移了?瓦西里真是个狡猾的狐狸。发动机的声音使他回到现实中来,李贵开条门缝向外一看,立即把门关死,惶惶地说:
  “来人了。”
  “别慌,打开窗子。”耳眼儿吩咐完了,又转向那姑娘,抱歉地说:
  “没有办法,来不及带你出去,还得让你委屈着。”说着又用胶布粘在她的嘴上:“记住,任何人问你,也别说我们来过……”。耳眼儿和李贵跳出窗户,又将窗户关好,转到隔壁房间窗外,从暗处向里张望。进来的竟是瓦西里和费多尔。
  瓦西里简直是暴跳如雷了,他严厉训斥那个惶恐不安的中士,又命令安得烈将那个中国姑娘带去审查。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走过来,十分内疚地说:
  “亏你同来了,否则我一右张嘴也说不清楚,我真不如你们这些格鲁多的同志们了,怎么样,现场勘察过吗?”费尔多点点头,他方才一直坐在椅子上,用那双永不宁静的目光,观察着瓦西里这欲盖弥彰而显得拙劣的表演,心里却燃烧头着团团烈火,要在战时,他那支德国速射手枪早就揭去那蓄着金色卷发的的头盖骨了。眼前却不能。
  自从易北河他见到瓦西里和盟军中一个叫着尼古拉*格伦斯基的人频繁接触之后,一种敏感性和警觉使他注意到瓦西里每一次的感情变化,他当然不敢冒然行事,因为他清楚了解瓦特西里是一个孤儿,共青团城青年突击队队长,受到多次奖励,边队警务队罗诺夫上校的小独生子的救命恩人,回师东进之后又成为高字罗夫上校的得力副官……这一切都无可指责而又令人刮目相看的,然而凭着自己十多年反间谍生涯造就的洞察力和敏感性,总觉得这个夸夸其谈而又讲究外表的瓦西里内心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搞阴谋的欲火。而又因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得不强行压抑,从而有时使他歇斯底里,甚至变态这一次从久治香子的出现--失踪--又出现,使他更证实了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自己采取的行动是及时的,他认为这场戏的高潮和结尾还远远没有到来。目前需要的是冷静,等待……
  (上部完)
  

作者签名:
往事就像落日映照的河面,我随意舀起一滴就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回忆。

原创[文.惊奇侠怪]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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