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木鱼伽蓝-个人文章】
声名狼藉的日子和一只特立独行的小猫
□ 木鱼伽蓝
2006-08-18 09:50
收藏:4
回复:4
点击:5088
一年后,我开始噼里啪啦地消瘦下去,却依然容光焕发,并且精神抖擞地潜伏在每个亮堂的白天和漆黑的夜晚。每每我透过那块洁净的镜子,看到囤积在我脸颊的两块红云的时候,就觉得这世界像发疯了的一样的不可理喻。过了那个冬天到今年的夏天,我身边的那群姑娘们都变得郁郁寡欢。她们吃很少的食物,并在深夜里,在各自的被窝里,因饥饿而高亢地叫喊着。那些声音从她们各自的肚子里各自的喉咙里鱼贯而出,汇集在那条白色大理石铺就的长长的走廊上,多么地荡气回肠。每当我路过那些或敞开或紧闭的深绿色的铁门的时候,都显得胆战心惊。众多的目光从那门口透出来,射在我胸前那对深邃的锁骨以及修长的双腿上那个紧翘的臀部。因艳羡而或仇恨或鄙弃的目光如利箭般地要把我撕裂。而我应该与她们一般地饿得头晕眼花形容枯槁才好。于是,一度,我成了一只过街的精干的耗子,在众矢之的下,过着声名狼藉的日子。你要发现那些因嫉妒而起的女人的仇恨比这荒唐的世界更加摧枯拉朽,更加不可理喻。
那些日子,和我一样无法无天的还有一只特立独行的小猫。在那个被极度的红色渲染过的年的尾声,在一切热度都化为我喉咙的焦灼的那个三月初,我们彼此靠近,并说很多的话来平息密布在我们四周的寒冷。草木皆兵的生活逼得人无路可退。内心的时钟总比手腕上的钟表走得快。紧赶慢赶总追不上潮腐的感情支解的速度。多么让人灰心丧气。
小猫,这个世界轻易地就会抛弃下我们,使我们变得孤单无助。而它却总像太阳和月亮一样,继续走自己路。
当小猫开始只剩下记忆的时候,我想带着它去我的南方偏南的夕夏城堡。距离我上次的离开,已经很久了。久得让我一再地怀疑那个温暖的去处其实只是一个虚拟的地址。它或许就是个童话。可在小猫再整天游离地望着那块发着雪亮光芒的镜子的时候,我开始想要回去了。或许镜子外的那层世界的召唤也是一场梦呓。可我在这个浮躁的城市的夜晚,频繁地梦见它。我的夕夏城,若一切还没变化,还能遇见一个人。而小猫也应当会欣喜那里宁静的丰富。
那里的天很高并且蓝得清澈,只是太阳有点凉。那里有众多没有名字的葱郁的植物和紧密簇拥着的团团的花朵,并在太阳光下绽放着变幻莫测的光芒。它们的所有归属都指向我。并不需要命名来分档归类。
当然,它们从此也会是你的。我对小猫说。
我说,我拥有一座城堡以及那些风里光里的植物。这比说拥有一个男人来得简单而妥善。那些生龙活虎的物质比人更少于欲望。它们只知道你是主人,会乐于被你占有,并臣服于你。而不会像那个男人,刀刺向手腕的时候,他亦不眨眼亦不心疼。对吧,小猫。在我抱住你的那刻,就能穿越你的梦境。每当你压抑地低低地在暗夜里哭泣的时候,我坐在你身后的布帘里,渐渐地开始策划着一次远行。在路途中,我们来尝试着忘却吧。抛掉身后这一座座热火流窜的城市,抛掉身后那些无休止的纠缠无谓的挣扎还有无由的怨恨。
我们一起去夕夏。
我也迫切地想要睁脱纠结在四周的目光,阴邪的,虎视眈眈的,女人的目光。在我十八岁前的日子里,身边的男人都是以一种模糊的面目存在。我和他们调笑,并且称兄道弟,同时接收来自四面八达的词汇。其实,十八岁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可我无意间却伤害了他们,也被自己所伤害。我低着头,一路消瘦地走向下一个季节再下一个。
后来,我遇见了小猫。从湍急的河流边把它抱回来。我擦拭它身上湿漉漉的水珠。我想起了夕夏。
于是,我们离开那个春寒料峭的季节,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奔跑。穿越风雾迷散多年的海岸线,穿越层层洁白的云朵。小猫安静地蜷缩在我的怀里,四季的风在我耳边呼呼而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暮色四合的边界,终于望见那扇白色的城门。
守城的白胡子把我和小猫安顿在城南。那里有很高的塔楼,尖细的屋顶指向高远的天幕。遥遥望去,那顶端纠集着瑰丽的云彩。那么美丽的色泽,是城里花气蒸腾上去而织就的。年过日久,而不消散不离开。
小猫,那是因为它们的灵魂在这里。我抚着小猫细软的肌肤,缓缓地说。觉得安心。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我在世界的那一边所丢失的有关心的碎片。它们跨越千山万水回到最初的起程的城堡。留在了夕夏。都没有丢。没有输。
而小猫,当我们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的时候,就不会再次溺进那道艰险的河滩。
小猫的眼睛望着我,发出琥珀色的光芒。它咧咧嘴,面朝着北面,躺了下来。
这也是个纯粹的精灵。我想。我喜欢它给予我的温暖与亲切。
睡吧。小猫。这是我们的第一日。华丽的转身。不再遭人唾弃。不再遭人遗弃。
可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铺天盖地地都是一些被剪辑出来的场面,压迫我的脑海。隐隐地各式各样的男人的哭泣声在幽暗的房间里荡来荡去。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男的女的面孔拥挤在窗框里,扭曲成一片。我看见一道光芒闪过,接下来,所有的人影都不见了。只剩一只雪白的手臂。手腕处猩红的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小猫惊悸地颤动起来,并幽怨地沉闷地喊叫着,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转圈。而我也在这刻醒过来,正对上它的眼眸。它的疼痛一如我的心如刀割。
我们的梦境在重合。我想知道,小猫的灵魂里住着谁?
第二日。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到正午。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红色方砖上。我光着脚丫踩在上面,暖暖的。这时才切实地感觉,我回来了。我脚下的这块土地就是我的夕夏。而我的守城人,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他说,小孩,你回来了。然后倚着城门,淡淡微笑。
多年后,温和的秉性还是没有遭受时间的影响。又或许,内心正在发生着一些他人所无法知晓的挪移呢?可是,我只知道,他还叫我小孩,并柔柔地对我笑。满满的溺爱。
在那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在那个全是让人觉得荒凉的黄颜色的建筑物的校园里,到处都是吸着拖鞋着装邋遢的男人。他们嘶牙咧嘴地笑着,目光梭巡着路过的女孩。穿花裙子的女孩,有着光洁双腿的女孩。那些肮脏的目光,和着臆想,爬满了芜杂的小旅店白色的床单上。
小猫,我知道那个自私的男人,他一再地背转身去。只淡淡的一句因为自己感受到被控制不自由,如此就抹去了广场上的拥抱还有整个冬天的温情。多么的脆弱的一条线。
可我们的夕夏不会丢。这里的灵魂也不会丢。我们亲爱的守城人,他一直都会在。以他的方式,守护着我们。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带着小猫在城堡的四处地走。从城南走到城北。从一间房间到另一间房。我指给小猫看城墙内的每一道风景。我絮絮叨叨地跟它讲一个又一个故事。那些带着城堡灵魂的故事,它们安静地待在檀木的箱子里,待在暗黄的纸张里,待在棉质的衣裳里。我熟识它们如同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它们就存在,穿过我的骨髓,而进入我的夕夏。它们是属于我的,不变的永远的不朽的,真诚。我乐于去安置每个故事的结尾圆满。或者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故事里没有分离,他她他们都一直在一起。小猫,你看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世界。故事里的美好,你想听么?
每个黄昏的时候,我都会和小猫一个台阶顺着一个台阶爬到塔楼的顶端,然后坐着望着远方。可以望见城北。白胡子在城北的青色的石板路上慢悠地行走。白胡子微抬着头望着远方。白胡子不经意地侧着脸望向城南。我的眼神这样被牵着走。喉咙的焦灼再次漫上脸庞。我隐约地能够触及到内心。
而小猫只是轻轻地转过头看了下我,再次地把视线投向落日的方向。那一边,是我们逃离的世界。小猫,你还是割舍不下么?就算离开了,还是在等待么?
小猫,你望向远方的眼神我是那般的熟悉。是的,白胡子和你也一样。是不是他在等待着。只是小猫,我一直参不透白胡子的故事。他只说他是从遥远的地方过来的。他说他比我大很多岁。他叫我小孩。在如同今日的落日一样的时分,他站在我的城墙角下,抬着头静静地望着我。
那时候城堡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拥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我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坐在墙头看夕阳。一个人背着城堡辗转很多的地方。每到一站,我就轻轻地把肩背上的城堡安放下来,并爬上高高的城墙上晃荡着双腿望着前方。看熙攘的人群以及熙攘的云朵。城堡每次都会路过很多的人们。但是没有会侧目看这座突然来袭的庞大的城堡,没有人看见城墙上的孩子。可白胡子对我招手了。
我赶紧跳下城墙,气喘吁吁地跑去打开城门。气喘得弯着腰,脸红通通地,站在他面前。他说,小孩,别急,慢一点。并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发。我愣愣地看着他。那抚摩仿佛悬在天空的柔柔的云朵。
能给我一碗水喝么?我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很累了。他说。
我回过神,领着他去城里一条小河边。他蹲下身,用手捧起水来喝。清水洗去他脸上的烟尘与倦怠。嘴角轻翘,笑容温暖。晶莹的水珠点在额前的缕发上。这是个俊朗的男子。眼神清澈,有我不可触及的遥远。
小猫,后来,他就留下来了。他说,小孩,这么大的一个城,我来帮你一起守。他总叫我小孩。于是,我叫他白胡子。尽管,他那么年轻。就在我离开后又回来的今天,他的容颜依然看不出时光的痕迹。只是眼眸更加地深邃。有我看不清探不到底的一个深深的洞。只是,先离开的我,丢下他的我,丢下夕夏的我,确实老了。
小猫,我们来说说那个在我们的梦境中总会出现女子。梦里面,她有着和你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表情。当她皱眉当她哭泣的时候,我总觉得像是看到盘亘在你身上的那个灵魂。我望着那位女子茫然无措地四处流转,突然觉得很心疼。我看着她一路的所经遭的疼痛,看着她如我一样飞速地消瘦。她的背后总站着很多面目模糊的男子,我知道,她寻找的怀抱不在里面。我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因为她转过身去了。那人在叫,若瑶,若瑶。可是她转过身后,望见都是漆黑。
若瑶。这是个美好的名字。音节的熟悉,让我相信我的生命里,定然邂逅过她。又或许,她就要出现了。你说呢,小猫。你怎么这样忧伤地望着我?你是为那女孩心疼还是为我们?
白胡子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城堡里下了一场大雨。起先是多年洁澈的蓝天突然堆积起浓重的黑色的云层。一个接一个的雷声滚落在沉默的大地中央。然后是倾盆的雨水倒灌下来。夕夏多年不再的雨季。而我爬上城北的墙头,望着模糊在水雾中的身影。我已经不知道,哪个是白胡子的背影了。我倔强地咬着嘴唇不愿意没有流一滴泪水。而在那些我离开夕夏的那么多年头里,我曾那么容易就动容,那么容易就觉得悲痛而难以自抑地哭着。
安静的小猫,湿漉漉地站在水里的小猫,扯扯我的衣服。我抱着她回到了城南的塔楼。煮了一大锅的红糖姜水,大口大口地吞咽。然后沉沉地入睡。在梦里,看见黑色的夜幕中突然显现出一个身影。是白胡子。那个一直帮我守着城门的白胡子。他依然是微微地笑,并叫我小孩。
他说,小孩,我的心还在那。不曾离开。你会明白的。
故事的最后,我再也没有离开夕夏城了。我把它如最初一样扛在肩背上,并觉得塌实。那是不可丢弃的灵魂。而小猫,在失踪的一夜后回到塔楼,并带着一位女子回来。小猫窝在女子的怀里,眼神不再空茫。
她说,我是若瑶。我知道你,我在梦里见过你。
她说,我和小猫不会离开你。我们一起走。
我们两人,往南往北一起走。
小猫.夕夏一直在,在你的左边,右边,回眸处.在我们的灵魂里.于是,你可以安心地往前一直走.那城门口站一个男子,你钻进他的胸膛里,然后,回过头,羞涩地说他是克.
而我侧过身,望见格尼.他说,小孩,这么大的城,能让我停了下来么?
在我年华十八的末端,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她说,我叫若瑶。她有我喜欢的盘亘到腰间的卷发。她一样瘦得不可理喻。她的手里怀里心里一直藏着一只小猫。那是纯白的简淡的爱和灵魂。我在六楼左侧那个静默的楼梯的转口,对着被柱子切割掉去的四角的天空,举着被烟熏黄的手指,给她看我负重累累的时光。
那些故事,她懂。她的那些故事,我在城南的塔楼上静静地守望。就算腹背受敌,也不再逃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后记:献给明天的温暖的二十四岁的生日.献给我们的一年半.以及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