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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

木鱼伽蓝
2006-08-22 21:19   收藏:0 回复:5 点击:804

    她说,我是桃颜。 
   语气坚决,声音柔软,巧笑嫣然。 
   我兀地抬头,愣愣地盯着屏幕。一秒,两秒,三秒。眼眶顿时湿润。一种茫无来源的熟悉的忧伤,如一条青灰色的鱼,缓缓地游梭,穿过我的心房。喧杂的人声嚣热的氛围瞬时遁尘而去。无比的安静中,只有胸腔里回响着巨大的冰冷的痛楚。 
   小艾坐到我的身边,一个胳膊揽着我,说,木鱼,怎么了,我看你怎么快哭出来的样子,身体不舒服? 
   我笑笑着摇头。侧目,竟迎上左前座探询的目光。是扬,那个温和的男子。我想那是关切,却让我觉得悲哀。于是起身,离开人群。需要一个人的安全。合上身后的门,将热闹关在那个喧哗的客厅。他们谈笑风生,论及天南海北的事物,当然还有电视里正在播放的那档扬主持的访谈节目。这一切相离我甚是遥远。在我身边的扬还有屏幕里桃颜身边的扬,都让我觉得陌生,无法重合。 
   八楼狭长的阳台上,我的悲戚被无端地放大。远处,楼群的隅角,三月的桃花已是满树的火艳。散射着昏黄光芒的路灯,是夜尖锐漆黑的眼眸,坚决如利刃般刺伤我,不留余地。 
   我紧握着手中的瓷杯,掌心能感觉其传递出的灼热感。绿茶清冽的香气紧紧地包裹着我。蒸腾的雾水润湿我的每一寸肌肤,从细微的纹理渗入,从外到内,符合所有孤单的慰藉。镜片模糊,视野迷蒙,满周围满世界的水分子纠结。我的情绪纠结。 
   桃颜。桃颜。我轻念着。恍然又是梦境。失魂落魄。迷离间感觉有清朗的声音破空而来,是每个夜晚到达我梦里抚慰着我使我安然的声音。我知道,她就是桃颜。 
  
   木鱼,为什么你安静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有种无法言说的忧伤流溢。 
   我在午夜时分看到扬的这句留言,泫然欲泣。 
   扬总称呼我为木鱼,跟我身边的朋友一样,都会自动地取前面的两个字,当成我的符号。时间久了,我也渐渐习惯或者就是沉溺于这样的称谓。他们喊着木鱼木鱼,我会抬头微笑回应,如温婉乖巧的小孩。小孩以为那声音响起的源处,会是自己能够前往的方向。小孩总在寻找那股能牵引自己的力量,然后用尽力气地奔跑过去,不管那里是鲜花还是荆棘,不管山那边还是山而沙漠那边还是沙漠。小孩一直都这么谦卑地张扬着温和着矛盾着,会担心无留意间会把自己弄丢会把手心紧握的幸福弄丢,于是惶惶然而不可终日。 
   然后扬说,木鱼,你这小孩,竟然让我觉得疼痛。 
   我在黑暗中,在因开启的时间过长已热得发烫的电脑前,终于流下眼泪,感激得无法形容。扬不知道,他就是我心底的那根刺,就算时间流逝消磨依然那般锋利无比。 
   可是,我什么都不说。我一直沉默着,我以为你可以感应得到,我以为可以灵犀相通。就像第一次遇见你,你坐在我对面,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我,那时我以为你懂了。 
   我以为是你了,然后就安静地睡去。 
   沉入睡梦中,我又看见桃颜。在过往的每个零晨黑白交接的罅隙里,她都如期到来。她俯向我,俯向我纤细的年华庞大的忧伤。黑暗的庇护下,我们对峙地相望着。 
   她站在我的床边,嘴角轻翘,明眸皓齿,般若人面桃花的美好。 
   她说,伽,我能看见你的真神,你相信么? 
   我伸出手,赤裸地摊在她眼前,想告诉她,写在我的掌心。可是在靠近的刹那,感觉到无形的坚硬如高大的石头墙的屏障横亘着,隔离着双方。我受伤了,浩淼的痛楚提醒着我不是虚无缥缈的。只是咫尺的间距,却是一整个原野的苍茫。你不可靠近。 
   攸然间,她就消失不见,烟雾般地淡入夜色中,连同我也被黑暗吞噬。 
   只剩下死水般的静谧属于我。孤清的夜晚,寒意缭绕,冰冷而清醒地漠视这个哀伤的世界。我伸直的双臂,成一个孤寂的姿势,能拥抱的,只有空白。 
   我的桃颜,她说,亲爱的,我们都是善良的孩子。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美丽孤儿。 
  
   我持续地在网络上长时间地晃荡着,等待每个可能与扬相遇交谈的机会。 我只能依靠这样的方式,来延续我的孤单的想念,保证我美好的幻觉的安全存活。荧屏中的他,属于广大的人群。现实中,他是我的长者。这是距离,我清楚地明了。可是他只是点滴的温柔与关怀,就可以让我沉沦。我痴迷于这场自己制造的盛大的幻觉的游戏,无法逃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劫难。 
   我曾无数次假设,假设我不认识小艾,假设我缺席那场小艾组织的聚会,假设我在扬到达之前就睡去,假设所有错过的可能性。然而就这么遇见了。 
   扬是在他们觥筹交错酒气正酣间到达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只有我清醒无比。我笑颜灿烂地打开门时,映入我眼帘的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刚毅的样子,却是温和的气度。我仰着头,无顾忌地看着他,心想他会是个骄傲但美好的男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也处变不惊地对着我微笑,说,你好。 
   小艾站起身,来到门口,招呼着说,扬,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木鱼,中文系的大二学生。 
   小艾说,扬,你可能猜不到,她只有十八岁。 
   小艾总是这样,在每次跟别人提起我时总要强调我的年少。我想我应该一如既往地保持平和的心态接收来自四面八方惊羡犹疑的目光。确实,相比他们的不惑之年,我有着他们无法企及的年幼。可是这次我觉得窘迫,甚至有点恼怒。这种情绪,也让我惊诧。或许在遇见扬的那刻开始,我就潜意识地希望自己是个成熟优雅的女子,是能站在他身边匹配的女子。可是我一直都是小孩,我的沉默被当成羞涩于是被宽容着。 
   然而扬说,中文系的女孩,都是那么特立独行。 
   他的眼睛直视着我,嘴角轻翘,洞明于心的样子。我就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男人,男人,你的眼光不要那么锐利。 
   男人,男人,你为什么会搅动起我的不安份? 
   我喝了很多很多的威士忌。他们惊讶地看着我,说,小姑娘原来这么能喝啊。 
   我就坐在扬的面前,袒露在他的视野里。我觉得我快要醉了,眼神飘渺。我跟扬不停地说话,渐渐忘记自己的言语。 
   言语呢喃间,温和笑颜浮现。我左手紧握着右手,感觉掌心潮湿的温暖。幸福是阵穿堂而过的风,瞬间将我席卷而去。 
   我十八岁,爱上这个来自中国北方的男子。也连同他爱的威士忌一起痴迷着。苏格兰的威士忌,这是种经过漫长岁月的醇化,造就成的不沾丝毫烟火气的艺术品。书上说,这样的男子,稳重,内敛,事业心重,可以依靠,有安全感。 
   我不停地绞着手指,在扭曲的疼痛中感觉幸福的真实。我望着木架上空了的酒瓶,红蓝宝石和翡翠相映衬的瓷瓶,在扑朔迷离的光线中,投下暗影。光影交替,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和谐。这是场妙不可言的相遇。 
  
   我小心翼翼地把与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折叠起收藏着放进一个安静的角落,在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地捧着出来沐浴一下阳光,以免被因等待而阴柔的心绪浸湿而潮霉不堪。 
   于是,我会关上门,一个人对着镜子自说自话。说着说着开心地笑了,说着说着难过地哭了。 
   洗澡的时候,总把热水开得老大老大,然后在充满雾气的镜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我写着,扬我很想你。我写着,扬我想跟你在一起。然后再轻轻地写上,扬,我爱你。镜子响着吱嘎的声,很苍白的回应。扬,你看不到,你也无法回应。我静静地看着自己歪歪曲曲的字迹,内心翻山越岭般的疲惫。 
   可我什么都不说,我知道不能说。有些话有些感情是见不得天光的,就算我爱你是个多么巨大的事实多么隆重的仪式,可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静悄悄地爱着纠缠着。你说那一次的我人面桃花般的让你心情愉悦。于是我给予你的都是阳光灿烂的模样。我甘愿是你心底那个没有任何要求的安静的会使你觉得安全的孩子,就这样虚无地存在着,在生活的背面。 
   可是,你都能触摸到我的阴暗,为什么会忽略我爱着的焦灼。 
   于是我开始失去睡眠。时常在深夜的时候异常地清醒着,睁着眼睛,耳边是舍友安稳入睡的呼吸声。我总一个人跑到顶楼的那个人迹稀少的楼梯口,安静地坐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望着被柱子切割成四角的天空,嵌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中。我不停地抽烟,消耗烟的温度,来维持自己的暖意。 
   每个子夜,桃颜一如既往地到来。她坐在我身边的那个红色砖头砌成的高台上,细瘦的小腿悬空地垂着。她安静地陪着我,眼神忧伤。我抬头望见她的那一刻,错觉她背后的天空破裂开来,我能听到它呻吟的声音,然后看到从裂缝中破开一树树火焰般燃烧的桃花。夜空是块蓝黑的绒布,我想下一秒,它就会倾颓下来,覆盖住我还有我的桃颜。 
   我孱弱地笑着说,桃颜,那里会是我们的家。桃颜,伽的音与家多么相同。 
   桃颜,我十八岁,我每次经过这个城市那条波光粼粼的江边,幻觉是那个遥远年代的越南,我站在金色的湄公河边,望见翻滚的白色泡沫和灰蓝的天空,身边还有黑色的轿车和一个黄色皮肤的东方男人。 
   桃颜,我那位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他会用他银灰色的奥迪车载我回我路途遥远的校区,他会偶尔半路停下来,陪我一起寻找南方春天草长莺飞的美丽传说,可他也不能给我个温暖的家。 
   桃颜,我们总要这么辛苦的找寻,最终还是无法找到泅渡自己的路径。 
  
   我告诉身边的人说,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就像是种瘾,再也不能戒掉。然后面带微笑地用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一道一道血迹,深深浅浅地凌乱着。我需要这样的痛楚,压过内心的惶然。我明白,注定的,要失去了。我无能为力。 
   我无限夸大自己悲伤。然后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晃荡。我看桃花开我看叶飘落我看着自己仿佛已经很老很老了。 
   然后,在一个午后,在繁忙的天桥上,碰到小艾,她手正挽着一个女子,亲密无比,两小女子间的亲热。我刚要转身避开,就被小艾喊住。 
   小艾依旧对那女子介绍我,木鱼,一个中文系的女生。终于她这次没有再强调我的十八年纪。我微笑着,低头侧目,注意到那女子的无名指带着的戒指,与扬一样。 
   木鱼,她是扬的未婚妻,刚从北方来到这里。我清楚无比地听到小艾的这句话。 
   我强忍着翻涌的心潮,努力从嘴角扯出丝缕笑意。恍惚间,我以为站在我面前是桃颜,我一直以为我的桃颜才能在扬的身边。 
   然后那女子拉起我的手说,你就是木鱼啊,扬常跟我提起你,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女孩。人面桃花。木鱼,你多么像桃颜啊。 
   桃颜?我愕然。你遇见过桃颜? 
   那女子微笑,说,木鱼,三月底的婚礼,希望你能来。 
   桃颜的婚礼?还是扬的婚礼?三月底的婚礼。 
   我匆忙地离开她们,慌乱的脚步,奔跑到街的转角,无力地靠在石灰墙上。闭上眼睛,桃颜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她原来一直在我的身体里,她帮我摒弃喧嚣的人群,告诉我,不如归去。 
   街边的榕树叶,随着风起,砸落我身上。有尖锐的硬角划伤我的脸颊,有一滴血,和着我眼角滑落的泪滴,凝固在我的心尖。 
   姐姐,你的眼睛怎么流汗了? 
   我低下头,看见一双孩子童稚的脸,还有清澈的眼眸。 
   我突然想问,孩子,你是不是也见过桃颜,那个人面桃花般的女子,骄傲而美好的女子。 
  
   那场婚礼,小艾始终没有跟我说一个字。但我还是听很多的路过的人们议论着,他们说那对新郎新娘,真的是对璧人。 
   我最后一次遇见扬的时候,匆匆地,在街上擦肩而过。 
   我在他经过我身边后,才转身,只看见一个背影。很快地就被人潮淹没。曾经我一直想摊开他的手,从他的掌纹寻找他生命轨迹中我的存在。我一直都无法看清楚。 
   在回头的那刻,我分明地看到桃颜,我们的桃颜,在人群中如烟花般优雅的转身。 
  
   三月的花开,四月的雨天,五月鸽灰的心情。时光流转,日子叠加,桃花败落。终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不再失去了。 
   我仰起头,五月风过耳边,落英缤纷。 
   隐约间记起那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谁在唱那首忧伤的歌谣,唱着我们一样生来孤独。 
   我想知道: 
   谁灼伤了我的十八岁? 
   谁杀死了我的三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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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05年夏天。一段时光的印记。就把这一切都整在一块。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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