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丰候，独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蓬三扇，占断萍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予！
　　 ——陆游•《鹊桥仙》
　　
　　福佑县离绍兴不远，故而往来交通亦用的是这种“轻舟八尺，低蓬三扇”的乌蓬船。黑漆船蓬有明瓦的皆是大户人家所有，平民百姓大多只能用一些船舱矮小不能站立，只能作或躺的小乌蓬船。虽然船小而轻，但下船上岸时便会晃得厉害，须多加小心。而且，划船只能一人，独坐船尾手脚并用着比较吃力。可是，船行起来倒是飞快，如一叶扁舟轻盈飘逸。
　　
　　九斤力气大便自告奋勇地做了船夫，大元则坐在船头，船过桥洞时，他就扯着嗓门喊：“过桥哉！”免得同行的船相撞把船晃翻了。其二坐在船中向四周望去，水面上灯影绰绰船流如梭。远处山色空蒙，船桨泛起的水汽使刚上柳梢头的那轮圆月更显得朦朦胧胧。水离人很近，人好象就坐在水面上，层层叠叠的就恍如坠入云端。她被这似水流年浅淡雍容的光影迷住了，却忘了她自己也在那璀璨的光影里，船头的大元，船尾的九斤便也沉醉了。
　　
　　江南水乡，水多桥也多。下午他们看社戏的地方叫“玉桥”，这会儿他们已来到“白水桥”。白水桥的胖头鱼是出了名的好吃，白水桥的花灯夜市更是好看。所谓元宵又叫“上元节”，即一年里第一个月圆之夜。据说在上元张灯便可得天上三官赐福吉祥，谁家的灯最高最亮谁家的福气来年一定是最好的。
　　于是，只见整个白水桥都是灯火照耀、烟花满天，万盏彩灯垒成了灯山，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还有大街小巷尽是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而茶坊酒肆里也是处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百里灯火不绝。只瞧得这三人是应接不暇美不胜收。
　　
　　“其二妹妹，你快看，那边有一座好高的‘灯轮’！”
　　“在哪？”
　　“在那！你往上面看！”
　　
　　三人仰头，这“灯轮”估摸着可有二十丈呢！上面缠着彩色丝绸，装饰着金玉悬挂着万盏大红灯笼。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彩灯，好气派啊！”其二羡慕地赞道，啧啧称奇。
　　“哼，准是那个笑面虎的！”九斤却是忿忿地说着。
　　“笑面虎，谁是笑面虎啊？”其二对这个名字很好奇。
　　“其二妹妹，你不知道，这笑面虎是他的绰号。我们都这么叫他，他叫赵虎，和我们哥俩差不多大。可他爹是白水桥也是我们县里顶富的大商人。我听爹说前年还捐了县商航定额官银八千两呢！这一带的鱼虾鲜货都能先卖给他们家的才行！”大元的爹是轧米行的帐房先生，所以知道得也多，一一地解释给其二听。
　　
　　九斤在一旁却不爱听，“得得，那家伙的事又有什么好说的，歪瓜裂枣的脸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其二妹妹，你以后见着他可要小心点！”
　　“为什么呀，他脸上难道写着坏人两个字？三公公听见了一定会说你这叫以貌取人！”其二却喜欢听大元给讲这些乡里乡亲的事。她是今年秋天才随着云游四海的三公公来到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没几个朋友，可是偏偏九斤耐心差脾气躁，“哼，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打断了其二的话，指着远处嚷嚷着：“嘿，舞龙灯的来了，舞龙灯的来了！”
　　
　　果然顺着九斤所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的一条巨大的青龙正一路腾飞欢跃而来。霎那间，在灯海中好似江海波翻浪涌，龙身里的灯烛跟着蜿蜒游走，五光十色气势雄伟。接着，十几个舞龙手身着可开可合的鲤鱼皮，在龙前龙后忽左忽右地穿梭不息，鼓乐声声里就好似一条条戏水之鱼。忽然乐曲节奏一变，鱼儿成龙，一条口中喷火的鲤鱼更是跃过龙身。
　　
　　“这叫，鲤鱼跳龙门！这是双龙戏珠了！”九斤兴奋得拍手直叫好，大元性子稳却也和其二看得兴高采烈的。至于刚才那只笑面虎，三人这下早已全然抛诸脑后了。
　　
　　舞完了龙灯便是舞狮子，一看家那金镀眼睛银帖齿的金毛狮子露了脸，九斤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个腾越便窜到了狮群里，借过一只小狮头便在其二和大元面前表演起来。搔搔氧抖抖毛，左腾右翻的一扑一跌把一只顽皮的小狮子舞得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大元见九斤舞得热火一时兴起也夺了一只绣球便来逗引九斤，两人从前都没真正舞过，可不知怎的今天一上来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你来我往一张一弛倒也配合得十分默契。惹得旁边的围观着拍手直叫好，其二更是乐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红扑扑的脸蛋可爱极了。三人这一路的看一路的玩，便有些累了。
　　
　　“大元哥哥，我走不动了，也饿了……”小丫头又开始撒娇了。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还是让我先背她，呵呵，别跟我抢，谁叫你小子太瘦！”
　　
　　九斤一边极得意的背起疲倦的其二一边还尽朝大元挤眉弄眼。大元可不理他，他背他的，有啥稀奇，山人自有妙招！他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其二妹妹，我们来猜谜好么？一会你要是猜着了，我就请你吃白水桥最有名的小圆子，怎么样？”
　　“真的？”小丫头一听有好吃的又来劲了，眨巴着眼睛也不犯困了。
　　“当然，我大元哥哥怎么会骗你！”
　　“恩，我要吃两碗！”
　　“我也要吃。”
　　“一边去，没你的份。”
　　“哎呀，大元哥哥你快说呀，快说么！”
　　“恩，有了，就这个吧。‘头尖身细白如银，称称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到屁股上，光认衣裳不认人！’”
　　
　　“这是什么啊？”九斤挤挤眉头猜不着。大元这下便得意了，他还故意挤兑九斤道：“大笨牛！这么简单也不知道！”九斤哪里服气：“哼，就你聪明了！雕虫小技！”两人正磨叽着，其二忽而欢快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针！对不对？”
　　
　　哈，两个男孩竟然比自己猜中了还要高兴。“你看，还是我们其二妹妹聪明！”“恩，她聪明，可是重得像头小猪，真够沉的！”
　　
　　“臭九斤！”
　　“呵呵，吃力不讨好了吧！”
　　
　　三个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在灯火里流连往返。小小少年的心是如此的接近也如此的容易满足，快乐就这么简单，他们还没有什么烦恼没有太多的忧愁，春天总是离他们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