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顽也-个人文章】
情动(八)
□ 顽也
2006-08-28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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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三人揣着各自的心事,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家中。月光下被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心里竟渐渐凝结成了一个结。心里有了结,相处便有了隔阂,也不知是谁怨着谁反正谁也不愿意先解开这结,每个人也只是和自己较劲!
大元最恼的就是九斤那话,去省城念书是他的梦想,马上就要从传习所毕业了,本想着三个人在一起好好珍惜剩下的快乐时光,以后等他去了省城就聚少离多了。可还没走,无忧无虑的日子却已经戛然而止。那一晚,他干嘛要和九斤吵?可九斤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就连其二妹妹也不相信他么?大元耷拉着脑袋,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
“大元,怎么不出去找他们玩了?过两天就要去省城安排一下你念书的事了,再往后功课紧了,可没时间再让你玩了。”李帐房看见儿子一个人独坐着愁眉不展,便走过去关切地问着。
“爹,我想问您一件事……”大元心里憋着九斤的话,可真要开口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为了他去省城念书的梦想,爹已经操劳了大半生,他又怎么能质疑自己爹所做的一切呢?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敢说敢做!”李帐房看着儿子,无限安慰,他抚摩着儿子的头,一晃眼儿子也已成人了。令他欣慰的是儿子总算品学兼优,将来一定可以有所作为不必再象他这样窝囊地活着,一辈子看人脸色低声下气的。
“没,没什么,我就想知道是哪天走?”看着爹那花白的头发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元实在不忍心再惹爹心烦,无论爹做过什么都是为他好,爹的苦衷也是一片天下父母心,为人子女的是永远也回报不了的。
“喔,大后天就走,爹都给你安排好了,大元是舍不得他们吧?”李老爹还以为儿子是惦记着从小的伙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儿子:“大元,你今年十几了?”
“十九,下个月就满十九了。”大元觉得奇怪,爹不是知道自己的生辰么?
“噢,十九了!?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李老爹似乎恍然大悟,颇为高兴地点点头,那目光里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期待。成家?可是大元不是这么想的,他压根就还没往这茬想过,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爹,恕儿子不孝,我想多念几年书然后到外面走一走闯一闯,再考虑儿女私情。”
“呵呵,好啊,好啊!有志气!比爹强多了,爹这几年没白辛苦啊!唉!可惜你娘走得早,不过她地下有知,也会很宽慰的。对了,没什么事的话,一会去庙里给你娘上柱香求个灵符,保佑你一路顺风。”
“恩!”
“浑小子,干活也不专心,有心事啊!”
“没!”
“还嘴硬!你把一肚子火可都给撒到我这里来了,还以为你爹看不出来!”
张老六的铁匠铺里炉火烧得通红通红的,火光下九斤的脸也是涨得通红通红的,他赤着膀子满身满头都是大汗淋漓,那鼓风扇被他拉得呼哧呼哧的。火更旺了火苗往上直窜,九斤恨不得使出浑身的劲,可怎么着心里头还是气鼓鼓的。
“儿子大了,当然有心事了,哪象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打铁打铁!”还是来送午饭的张大妈了解儿子,瞧出了这几天九斤和平时不太一样。
“你和其二那丫头吵架了?”
“不是!”
“那一定是和大元吵架了,小孩子吵吵闹闹,过两天就好了!”
“妈,你烦不烦啊,别总是小孩子小孩子的,我不小了!”九斤瞪了张大妈一眼继续闷头打铁。张大妈笑笑只当没听见,继续和自己的老头子唠叨着。
“咱们儿子到底是大了,我这做妈的也管不了了。”
“是啊,九斤今年都二十出头了,该娶媳妇了。早安家早定性,省得这畜生一天到晚就在外晃无所事事。”
“对对,明天我就去找镇西的王媒婆,看看有什么好人家的闺女。”
“可不,不要象我弄到快四十了才娶你过门,一把岁数也只有九斤这么一个儿子。张家人丁稀薄,应该早点开枝散叶才会人丁兴旺,我这把老骨头到时也可以吃吃儿媳妇茶享享清福了。”
张老六和张大妈这边正乐滋滋地合计着,没想到九斤却是越听越烦。他腾地站起来扔下手中的活就往外跑。
“九斤,九斤,你去哪?”张老爹喊着,九斤也不理会,随手拎了件外衣闷头就走出家门,他没注意到身后母亲所说的那些话。
“唉!这孩子心头一定又惦记着那丫头了!”
“哪个?”
“还不是玉桥的其二!”
“那丫头也不错啊,人长得水灵又乖巧!”
“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偏偏是个符女,娶不得嫁不得!”
“符女?老婆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张老爹猛听到这个消息,吃惊地连手中打铁的家伙也颤了一下。
“嘘!小声点!我偷听来的。”
张大妈见自己忍不住说漏了嘴,赶忙四下里张望,见没旁人听见心才定了定。她掩上门又把张老六拽到一边,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嘀咕着:“本来,我也喜欢那丫头,九斤又从小和她玩到大,我心里巴望着她来做我们的媳妇,可惜啊……我真没想到!”
“老婆子,这事可大可小,乱说是要遭天谴的!你确定?”张老六仍是将信将疑,符女?那丫头怎会是符女呢?他心里忽然很失望,又有些害怕担心起来。
“九斤知不知道?”
“不知道!”
“我也是才听来的,早上我去庙里烧头香,给九斤求了一支问事签,结果却是‘不死不生’四个字,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找三公公解签,没想到没找着他,却听见后院有两个道士在小声嘀咕……唉,老头子你说我们福佑县怎么来了个符女,不知是福是祸啊!咱儿子可怎么办?不会真有事吧?”
“唉!那三公公一定不是普通人了!”
张老六,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打铁。其二是符女?他真没想到。这秘密已藏了多久?也许只有三公公知道。但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有一天总会大白于世。可是,其二是符女,那也是前朝的事了,现在是民国,连乾坤都早已扭转,老天还不放过她么?
唉!三公公也在斋房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正在给其二占卦卜算,桌上的卦象让他隐隐地不安。到底在哪里出了纰漏?这个秘密难道还有人知道?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那场生死大劫这孩子都躲过去了,还会有什么躲不过的?只要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过十八岁,那么即使让他逆天而行不得善终也无所谓了。
“三公公,三公公,赵老爷等着呢!”门外小道士一再地催促。
“恩,知道了,让他们去后殿上房吧!”
赵八爷为何来?难道来者不善?三公公眉头紧锁,心潮澎湃。他老了,半身已入黄土,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丫头。如果那一天,这孩子没有遇到他?如果那一天,他没有遇见这孩子?唉——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顺其自然吧,他平了平自己凌乱的呼吸,掩上门背着手慢慢地朝后殿走去。
赵八爷,不对,应该是如今省城的赵部长。他威风八面大腹便便,看起来笑容可掬慈眉善目。可老百姓背后都管他叫笑面佛赵扒皮。也不知哪里吹来的风,今个这尊平素里请都请不动的佛竟会亲自登门大驾光临,想来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呵呵,原来是赵部长,稀客稀客!恕老朽怠慢,未曾远迎!”三公公寒暄着,却瞥见赵八爷身旁的赵小虎,只见他西装革履油光粉面,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心里暗道,大小老虎一起来,难道要通吃?
果然,赵八爷倒也爽快,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呵呵,三公公过谦了,您老德高望重,您腿脚不便本来应该多多休息,我也不愿打扰。只是身为父母总是要为孩子操心,这不犬子年纪也不小了,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儿玩劣,我这个做爹的是管不了他了,早点给他找个好媳妇,也叫他收收心。呵呵,三公公不会不同意吧?!”
三公公心里一震,赵小虎看上了其二?怎么会是这样?他倒希望其二早点出嫁,可是那也不能是这只老虎。
“怎么三公公您老没听懂我的话还是没听清楚?”赵八爷哪里是来商量,摆明着是板凳上钉钉子——铁钉了的事。要不是儿子看上,他才不会来,也不知看上了那丫头哪点,要个姑娘还不容易城里漂亮的,有钱有势的多的是,偏偏这不争气的小子死活就要她!
“呵呵,赵八爷说笑了,其二这丫头哪里配得上赵公子,赵公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可是八爷有所不知,这丫头从小命硬,克死了父母克死了兄弟姐妹,所以才送到我这里。赵公子要娶她实在是不妥当啊!”三公公是真真假假,不这么说怕其二难逃魔爪。
“哈哈,命硬?三公公现在已是民国初年,是一个讲文明的时代,洋人说婚姻乃自主自由的结合,我赵小虎留过洋又是堂堂一介军人,岂能还相信这些愚昧之说。您老就不要托词了,还是赶紧和我爹商量要如何办婚事吧。”
好个赵小虎比起他爹更加专横霸道。自从那一晚在堤坝上遇见其二,他就如丢魂失魄一般再也坐不住了。老实说,他见过的漂亮姑娘千金小姐也数不胜数了,可是偏偏就只有其二让他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走到哪里都觉得那音容笑貌就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把他心痒痒得就如同浑身上下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无声无息地在噬咬着,啃得体无完肤。也是,要不是见儿子难受得要死要活的,爱子如命的赵夫人又怎么会苦苦哀求老爷同意,赵八爷又怎么会屈就亲自来城隍庙说亲。还不是就为了这么个天煞的宝贝儿子么!
“这个……”三公公忽然没了主意,脸上端着笑容,心里却着急不知该如何推脱。
“不要!我才不要嫁给你!”其二不知何时在门口出现,她又气又恼,心里堵得慌,看看三公公,看看赵小虎,嘤得一声眼泪就下来了,掩面一路奔了出去。
“其二,其二妹子!”赵小虎见美人泪下,自然是心疼不已,忙跟着追了出来,可是庙里的路他不熟,转了几圈也没追上,只好悻悻地又回到斋房。
其二一路啜泣着,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自己身世可怜。别家的闺女都有娘亲疼呵护倍至,偏偏她没有,别家的丫头都有父亲爱,爱如掌上明珠,偏偏她没有。也不是说三公公不疼她不爱她,可是,她忽然觉得天地苍茫自己是如此的孤苦伶仃,像没有根的浮萍,飘啊飘啊,也不知道该飘到哪里去。她有家么?难道这城隍庙就是她的家?桥下灯影迷离,桥上灯火闪烁,她恍然坠入了一片光影之中,看不到头也看不见尾。
作者签名: 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