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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九)

顽也
2006-08-28 12:01   收藏:0 回复:2 点击:1113

    九、
  
  她看不清楚,别人又何尝看得清楚;她在桥上痴迷于这夜色下如真似幻的景色,却不曾想自己亦是桥下那人眼中同样如梦如幻的风景。他们各站在桥的一边,静静地伫立着,如同雕像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了。
  
  “其二……”他们小声地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仿佛那是一枚甘甜的果子,又好象是一捧清澈的泉水,入口即化,然后在心头,甚至在每一个毛孔间都渗透出淡淡的却沁人心扉的芬芳,弥久不散。可是,忽而又有那么一点点酸酸的涩涩的从舌根反刍上来,说不出的滋味,吐不得咽不下。又似乎像一颗心平白无故地被悬在了半空,收不回来也没有着落,只是身体被拽着,如同那牵线的木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被一根无形的绳牵扯着,痴痴地跟着走。
  
  河水寂寂,自随那船桨的摇曳,一路低沉的呜咽。而流波未语怕只恨这似水的年华渐渐地老去。三人心头,各有各的宛转、彷徨、微漾,也不是什么欣悦,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从来也不曾有过的惆怅。月冉冉地行来,始终如一地注视着,远处忽而传来一阵阵幽远哀惋的低唱,如诉如泣地在夜色里徘徊。
  
  其二被那凄美的唱腔所吸引,跟随着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台前。原来这里正在搭戏台子,准备着明天的开演。篱笆墙里已搭好的舞台上,一个清秀俊美的小旦正独自一人专注而沉醉地清唱着:
  “月朦朦朦月色昏黄,云烟烟烟云罩奴房。
  冷清清奴奴亭中坐,寒凄凄雨打碧纱窗。”
  
  她低眉转眼挥手舞袖,断肠声处哀艳欲绝,垂首、蹙眉,泪水沾襟。其二看痴了却不是为那戏中人,只是那一件华服,大红幔布下的那一袭凤冠霞衣。仿佛是前世的呼唤,她迷失在那血红雪红的惊艳里。其二,其二,是谁在叫她,在她的耳畔轻轻地吹气。她只为它而来?
  
  “呵呵,你也喜欢它?”小旦忽然停住了唱词,朝台下打量着其二。
  “恩,好美,这戏服好美……”她喃喃地呓语仍有些恍惚。
  “是啊,好美,是我自己做的,整整用了三年的光阴才做好的,本来……唉!”小旦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人生如戏啊——”她高亢一声,眼波黯然。
  “我可以穿么?”其二自言自语,不等回答已经轻抬莲步一步步走上戏台。烛光下,仿佛有人影攒动五色穿插,可是转眼间一切成空,偌大的戏台忽然只剩下她,还有那一件华美的嫁衣。
  
  小旦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一边脱下戏服给其二披上替她妆扮,一边却也感慨地赞道:“你要是穿上了它,一定会是个漂亮的新嫁娘!想当年我也是这样年少!”
  
  是么?怎的不是?篱笆墙外的人眼底处分明一亮,那烛影摇曳中的丽影,眉若远山眼似横波;髻缳如云衣袂如蝶,微漾的红潮更是三分妩媚,七分娇羞。便是其二自己,也在那小旦递过来的铜镜前见呆了。
  
  “你真美,我要是个男的,立刻就娶了你!”小旦忍不住打趣道。
  “不要!我不嫁!不嫁那个人!”忽然,仿佛是当头棒喝,如同从云端坠落,其二惊醒似乎才想起了一切,她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一袭红嫁衣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小旦一时慌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只得先抱住其二,拍拍她的肩头,柔声地安慰道:“妹妹,你怎么了?不哭不哭,不妨和我说说。”其二却不语,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是呜呜得抽噎着。她倒是想说,可是心里很乱不知从何说起,这滋味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百转千回地在心里上上下下,牵肠挂肚地又左右为难,像一团雾,重重叠叠,始终看不清楚,整个人病厌厌的。只是她不知道,有人未必比她病得轻些。
  
  篱笆墙边的这一侧是九斤,他赌气从家里跑出来散心,却在桥边见到了其二。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忽然没了心跳,不会动不能喊,只是傻傻地站着像块石头任凭风吹过,河水流过。月色在他的心里刻下一个影子,那眉那眼那哀伤忧郁的神情都在那一刻宛如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头。“其二妹妹……”他的心没来由地揪了起来,只是她的一滴眼泪就能融化了他这块石头。
  
  大元在篱笆墙的另一边,他从城隍庙给母亲烧完香出来时,恰好正撞见赵小虎一路追寻其二,心知有事发生。闪过赵小虎他一路远远地只是跟着其二,其二走得快他也走得快,其二停下不走他也不走,直到其二上了桥,他刚想靠近忽然瞥见九斤在桥的另一侧呆呆地站着出神地看着其二。心里头蓦然就像翻倒了五味瓶,复杂难辩。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只是和九斤一样站在桥的这一侧注视着其二。又偷偷跟随着他俩一起来到这临时搭建的戏台子前。也许不想让九斤看见他,他故意躲在了另一边。当其二穿上那袭嫁衣,那一瞬他也迷离了沉醉了,跌入了那种美……
  
  他们都不知身在何处?本是看戏的人,如今却在戏里。而那原本唱戏的人却忽然做了旁观者。小旦是过来人,瞧了几眼想了一想,就有些明白。她抬起其二那因为满面泪痕而更加楚楚动人的脸,怜惜而体贴地宽慰着:“妹子的心事我知道,我本是过来人又何尝不懂,你一定是伤心要嫁的并非你所爱,而你喜欢的却还不知道你的心,是么?”
  “恩…”其二小声地应允着,声如蚊蚋可是耳根子早已臊得火辣辣的。小旦扑哧一笑,她可明白了。这丫头原来是着急,着急自己会嫁错人呀!
  “呵呵,原来是这样,妹妹你也不要着急,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姐姐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其二长这么大从来还没有和人说过这些女儿家的心事,她从小跟着三公公四处云游后来又落脚在城隍庙里,就是想说也不方便。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一吐为快。
  
  于是,两人随地而坐,就在戏台边上娓娓而谈。其二一五一十把在斋房外听到的赵小虎怎么要娶她,她又怎么讨厌赵小虎前前后后都说了,只是说到她心里喜欢的那个其二又变得闪烁其词,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恩,你要不想嫁那笑面虎,不如早点对你心里爱慕的那个人明说,他要是喜欢你一定会立刻娶了你,叫那两只老虎死心。现在已是民国你若成了别人的妻子,他们好歹也不敢明着抢亲。那你就不用担心喽!”
  
  这厢说者无心,那边听者有意。九斤早已按捺不住了,越听火就越往上窜,听到小旦这么说他一下子热血上冲,再也等不住了不管不顾地扭头就往家里跑。满脑子只是其二的那一句,我要嫁人了,却不是我喜欢的!“其二妹妹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九斤暗暗发誓,风一般地猛跑。“咣当”连篱笆墙边摆放的一盆花也被这阵风给带倒了。
  
  “谁,谁在那里?!”其二和小旦着实被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地叫了起来,心里吃惊原来隔墙有耳,有人偷听了她们讲话。
  “我…我…是我!”大元如遭了棒喝不得已才站了出来,有些尴尬有些苦笑,都是那毛躁的九斤,这些他可成了替死鬼。
  “是你…?”其二想不到是大元在这里,想起自己刚才说得那些话,她立刻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头低得更低了,两只手不自觉地不停地反复搓着衣角。
  
  小旦可是个聪明人,一看两人的表情便知趣地退出,戏台上只留下大元和其二。夜色已深,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沉静得只听见他们自己的心跳。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连月也忍不住昏昏欲睡躲进了云里。忽然,其二连着两声“啊啾!”“啊啾!”终于打破了这无言的静寂。
  
  “夜深天凉,我送你回去吧。”大元皱皱眉,憋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句。
  “大元哥……”其二欲言又止,不知何时他们变得生分了,“我……我……”她真恨自己,怎么临到这时居然像被猫咬了舌头一样,那话分明就在喉咙口了,可是到底还是说不出来。
  “其二……”大元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有太多关切,太多心疼,太多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感受和情绪。可是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去猜测不想去求证了。他只想念给她听,因为在他的心里她早已不是那个单纯却灵气的小丫头了。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大元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她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心里话,她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了自己。
  
  “这是《洛神赋》,是说从前有一个女子,她美若天仙,体态轻盈如被云遮住的月亮,临风而舞的飘雪,远远的望去就象早上的朝霞一样美丽,湖面上的荷花一样动人。好比盛开的菊花素雅,天上飞鸟翩翩,让人难以忘怀……”
  “真有这么美的人吗?”她看着他心神激荡,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象轻声在问他,“那不成仙子了么?哪有这样的人……”
  “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风清云淡,夜深人静,只有那一簇簇睡莲忽然悄悄地开出花来,在远处的河面上温柔地笑着,绽放着、荡漾着。

作者签名:
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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