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赵八爷被其二这么一哭一闹搅了兴致，但见儿子却如此痴迷心下更是窝火，一张脸已是拉得老长。三公公却忽然计上心来。他看出赵小虎对其二是死心塌地一塌糊涂，心里便有了主意。不管行不行，眼下也只有用这招缓兵之计了。忙上前向赵家父子作揖赔礼道歉：
　　
　　“赵八爷，赵公子，千万莫生气，其二这丫头自小被我宠坏了难免任性胡闹。老朽年事虽高，可眼不瞎耳不聋，赵公子对其二的款款深情我是知道的，也看得出来。能得赵公子的疼惜自是这丫头前世修来的福分。可是，这丫头到底还小，实在是不懂事。若由她在婚礼上大吵大闹，那还了得。不要说辜负了赵公子的一片厚爱，也叫赵八爷失了面子，老朽实在担当不起。我看下聘礼之事可否晚几天，不妨让我先劝劝那丫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叫那丫头欢欢喜喜地嫁过去，一来我放心二来也对得起赵家，这样皆大欢喜不是更好么？”
　　
　　三公公的话倒也合情合理，赵小虎本来还要说点什么。忽而赵府的一名随从带着一名看来像从省城里赶来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上前，在赵八爷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赵八爷脸色立刻有些凝重，他叫住儿子示意随从立刻备马返回。看来省城里一定有事发生，赵八爷才如此赶着要回去。
　　
　　“三公公，今日之事就到此吧，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你好好思量思量，让那丫头安心准备！七日之后我定会派人来下聘礼，可别再出什么茬子了！走！”
　　“嘿嘿，三公公，你可替我转告其二妹子，叫她别心急，过两天我就八抬大轿来娶她了，她可要好自为之！”
　　
　　赵八爷和赵小虎终于走了，三公公目送着他们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可是心头的沉重并未放下，反而愈来愈沉。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两只老虎是绝不会轻易放过其二的。三公公在斋房里来回地踱步，想了又想，思量来思量去，终于他决定了，就这么着吧。也许，那是一线希望。
　　
　　九斤一路疯跑，几乎是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口的。刚要推门而入，却听见三公公的声音。
　　
　　“老张头，我是来给其二提亲的！”
　　
　　就三公公的这一句话，让屋里的人屋外的人都吃惊得当下就呆住了。九斤愣在门口，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怎么也不相信，三公公怎么会未卜先知？他匆忙地赶回来，为的就是其二！他要娶其二，马上！他决不会袖手旁观，任由那只笑面虎欺负他的其二妹妹，只要可以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这个…”张老头面有难色，吞吞吐吐，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三公公，只是用眼神瞅瞅张大妈。
　　“这个…”张大妈不曾想到，三公公竟会亲自上门给其二提亲，而且这么直接。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张家几乎毫无准备。唉！她心里叹口气。要不是知道了其二是个符女，也许本来这事会让她喜出望外，高兴还来不及。可是，现在…
　　
　　“噢，是老朽唐突了，呵呵，让二老意外了。”三公公故作轻松，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其二迟早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那只小老虎，不如嫁给会对她好疼她爱惜她的人。他们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哥俩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了。嫁给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她都不会受半点委屈。可是为什么最后选的是九斤而非大元，他这老头子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来不及细想，或者朴实敦厚的九斤更适合一辈子照顾其二吧！张家应该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吧？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七天，其二的命运就在这七天里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二，这丫头今年过了秋天也就十八了，他们三个也都长大了。我看着他们三个快快活活地每天形影不离，心里很是安慰。其二，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是我无意间收留了她，带她长大，在我心里她就和我的亲生闺女一般，做爹的总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幸福快乐。我老了，身子一天比一天不行了，心里始终惦记的就是其二的终身大事，我不能让她所托非人误了终生。九斤是个好孩子，老实诚恳能吃苦又疼惜其二，我看在眼里心里高兴啊，乘着我身子还成，这不早点把这事给办了，我也能放心地走了。”
　　
　　三公公是诚心诚意地来求亲，他说的也都是心理话，可是其二秘密他不能说，赵家来提亲的事他想了想也暂时没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怕节外生枝，对张家二老只能有所隐瞒，唉，三公公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和不安。
　　
　　“三公公，你是个好人，其二那丫头我们也喜欢，要是我有个这么乖巧伶俐的女儿，我笑都笑不拢嘴了……可是，可是……”张老六是闷声不响，只由得张大妈一个人应付。张大妈也不知该如何拒绝，狠狠心硬着头皮只能把慌撒：“可是，唉！真是不巧，前两天我刚刚托了媒人给我们家九斤说亲去，就是邻村的王家二闺女，人家已经答应了，这不昨天还让媒人来回话，日子都选好了，就下月初八！”张大妈咬咬牙干脆把慌说到底，她那确实肯定的表情不由得人不信。
　　
　　三公公闻讯，心里是一沉，就连张老六乍听也犯糊涂了，那老婆子啥时已托了媒人连日子都订好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九斤，起初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就等着爹娘首肯，他好立刻去给其二报喜。让他的妹子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从此不用再担心有人会欺负她了，可是，忽然间晴空霹雳天地转眼间就变了颜色，原来竟只是空欢喜一场。他浑身冰冷，如一盆子冰水从头浇到底，浇透了他的心窝。
　　
　　“不，不可以！爹，娘！我只要娶其二妹妹一人！我非她不娶！”九斤突然推门而入，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九斤？你，你…你一直都在门外？”张大妈声音颤微，儿子的脾气她最了解，这小子从小就是头犟牛，他要是认准了十匹马都拽不回来。可是，不是她这个做娘的不懂儿子的心，她早看出来这傻小子有多喜欢那丫头，她何尝没想过早点给儿子提亲，曾几何时她还担心大元会抢先一步，生怕儿子愣头愣脑地不知如何向人家姑娘家表达，错失了自己的好媳妇。可是，，唉！都怨老天，造化弄人啊！她再喜欢再有心，也万万不敢给张家娶回一个符女，那是神才有资格拥有的，她又怎能和神去争呢？张大妈心里难过，不知该如何劝解九斤，又把目光投向了老伴。
　　
　　“胡闹！婚姻大事岂可自己做主！你还听不听爹娘的话了！”张老六一声严厉的训斥拍案而起，“你娘应了别人就是应了，由不得你更改，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想气死你爹娘！”
　　
　　张老六到底发火了，可他自己也说不出这火从何而来。他看着儿子脸上不断变化着的表情，震撼、气愤、怨恨、痛苦，仿佛就是自己的感受一般，苍老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他该怨谁？三公公？怨他没有说出实情么？是其二？怨她好端端的为什么就是个符女么？还是怨儿子，这傻小子为什么就喜欢上那丫头呢？罢罢……怨天尤人又有何用，事已如此！他心头一软，老泪纵横，强忍着劝儿子：“九斤，你就听话，你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娶那丫头的！你认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爹，娘，你们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三公公目睹这一切，心里的忧虑如崇山峻岭般一重一重地压过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天道？人道？世道？一切难道真的不可逆转不可更改？
　　
　　“娘，你说呀，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九斤扑通一下就跪在了父母面前，眼中满含着泪花。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小他就立志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别说和人打架有个跌伤摔破的那些皮外伤，就是那次因失手一块通红的烙铁砸到了脚，红肿溃烂难以下地躺了整整一个星期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他怎会哭，从来就不知道那泪水的滋味！可是，今夜他第一次克制不住自己，那一滴泪就这么顺着脸颊缓缓地滑落，原来那是咸的，一丝苦一丝涩……
　　
　　“九斤！”张大妈再也忍不住了，儿子是心头肉，看着儿子痛苦万状，就宛如有一把刀在剜着她的心，这个秘密她不该知道，就象座山已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九斤也不该知道！可是，不告诉他，他又怎能死心！“九斤，你听妈说，不是我们不让你娶其二，唉——是你真的不可以娶其二，她是符女啊！你知不知道，只有神才可以娶她！”
　　
　　张大妈的话就如石破天惊，一石激起了千层浪而九斤就站在那风浪的中心。
　　
　　“什么？符女？其二，其二她…她是符女？？”九斤如遭雷击，身子摇晃一下子跌坐在地。什么？三公公亦是心头一颤，他们怎么会知道的？怎么会？唉……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命运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每个人都逃不出那五指山。
　　
　　“三公公，你告诉我，你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九斤迫切地目光转向三公公，他相信只有三公公才能决定那是还是不是！
　　“……”只是三公公语塞了，他无比痛惜地看着九斤，他怎么再忍心欺骗他呢？这秘密终究是守不住了，丫头你到底是没这福分啊！
　　
　　“不！不是的！不是的！三公公求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其二她不是符女！”九斤的心如刀绞般疼，可是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三公公默认的目光早已说明了一切，事实如同鞭子一道一道地抽在他身上，他痛，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可是，那不是为他自己的，他替其二痛，痛彻心肺的痛！她，还不知道呢！
　　
　　这一夜，将会有多少人无眠？沉寂的黑夜是如此的漫长，明天就已是立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