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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十二)

顽也
2006-08-29 10:54   收藏:0 回复:3 点击:5527

    十二、
  
  天,才蒙蒙亮亮,晨曦的曙光刚刚露出地平线。大元却已经踏上了去省城的路,码头上只有少数的行人,早班的渡船安静地等候着第一批起程的客人。走,是一定了,可是他的心却走不了,那一根无形的线紧紧地扯住他,一刻也不得安生。一再地回头,一再地张望,他多希望,这个时候她能够来。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他竟然会不辞而别?那耳畔边的承诺还犹然入耳还分外清晰,他的体温他的气息都恍若刚才。
  
  “大元哥?大元哥?你在不在家?大元哥?大元哥?你在哪?”其二心里放不下一早就来找大元,她这才懂那戏文里唱的,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是没有人应答,只有那铁将军冷漠地对着她,只有她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荡,每一声,都让她的心下沉一点,再下沉一点,沉到那没有底处的深渊里。只是一天只是一夜,忽然间人去楼空,像手中的风筝没来由地断了线,幽幽地不知所踪。不会的,不可能的!他明明早已答应了她,那承诺还在手心温暖着,怎么会突然间就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再也飞不起来,而它的翅膀在那一刻碎了一地。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嬉闹声,车水马龙的熙熙攘攘,可她的心却无所去无所依,空落落地落在了那门外。她不信,你叫她怎么信?那不是镜中花水中月,不是她的感觉,那是她亲耳听到的,她亲眼看到的,那是确确实实触摸得到的。可是现在,突然间一切戛然而止了。
  
  “大元哥,你到底在哪里!?”
  
  可大元,已听不见其二的呼唤了。他脚下的路从这条渡船开始,将驶向新的彼岸。浪花翻涌,他站在船头,却难以抑制心底的千言万语,极目远眺那茫茫的水天一线处,大雁们正飞向更远的地方。也许是一时风迷了眼睛,也许是几滴水花飞溅上来,一种湿湿东西再次贴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他扭头却看见爹已然靠着船舷边沉沉地睡着了。他的心蓦地疼痛起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长衫轻轻地给爹披上。儿行千里母担忧,爹是不放心他,才坚持要一路跟去。这一路的颠簸他老人家的身子又怎么吃得消呢?可是……唉!他知道,爹是怕他会回头,怕他还放不下……其二……只是这个名字他又怎么能忘记呢?他的心很不是滋味,像被什么永远横埂在那里,他低低地自语着:九斤,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其二啊!一定……
  
  九斤一接到大元偷偷托人转来的小纸条,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他已经憋了一天一夜了,要不是娘在他面前又是哭又是唉声叹气地哀求他看着他,他早就想出去找其二和大元了。他担心其二怕她忽然间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受不了这打击,他又想去找大元商量,好兄弟是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袖手旁观的,何况其二在他们的心里是那么得不一样。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元只扔给他这样一张纸条就走了,走得远远的,竟置其二于不顾!
  
  这小子!他狠狠地拽着手心里的纸条,心里百般滋味霎那间奔涌而出,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不是我兄弟!我看错人了!
  
  “九斤,你说啥?”张大妈正坐在门口做针线活,听见儿子有动静就抬头瞅了一眼,可九斤愤怒的表情让她吓了一跳。九斤二话不说,拿上衣服就往外走,张大妈忙拦住:“混小子,你要去哪里?要是找那丫头,别想!”但她哪里拦得住,九斤气不打一处来,竟瞪了他娘一眼嚷道:“您别管!我有手有脚,爱去那儿就去那儿!”说着就往外冲,张大妈没想到儿子突然发火,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冲出家门。
  
  “其二,其二,”他一路狂奔,一路默念着其二的名字。那名字在他心里就象秋千有时候好高好高,有时侯好低好低。高的时候他仰望都够不着,低的时候又仿佛触手可及,可是每每当他就快要触摸到的时候,她的身影又忽然回眸一笑远远地跑开了,只是在前面不停地向他挥手,挥手。“其二,其二……”他忽然看见了其二的身影,就在那棵古银杏树前。她忧郁、落寞、黯然地神情让他的心整个儿地都凝结了。但他却不敢打扰只是远远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那是冰做的人儿,一碰就碎。
  
  其二不知道九斤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跟着她,她的魂早在这个早上就丢失了,她把它落在了那里,那扇门外,只差一步,就一步,他们从此天涯各一方。她到现在还是不信,不信他们说的,大元已经走了,他到底走了,去他所向往的外面的世界了。她不信,他又怎么会骗她,他答应过她的,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欺骗过她,这一次一定也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仿佛要说服自己,可是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呜呜地伤心起来。
  
  “其二妹妹……”九斤实在受不住了,看见她哭比自己还要难受。他走上前,很想抱住她,让她躲在他的怀里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小声地在她身后唤了一声。
  
  “你……”其二听得出九斤的声音,她转过身子看着九斤关切焦虑的目光,真想靠上去,靠在他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个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也只是站在,忧伤地站着,泪水淌下,她什么也没做。
  
  两人相对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九斤才想起什么。他伸出手去打算拭去其二脸庞上的眼泪,但他的动作却显得如此笨拙和慌乱,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你,你别哭了…大元只是去省城读…读书,他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我知道…可是…”她该怎么说,告诉他,大元曾答应了要娶她,而现在却扔下她走得远远的?她说不出口,她知道从那一夜开始,他和他在她的心里已是不一样了。她的心给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其二,我…”九斤不知道大元曾答应过其二什么,他只是着急,只是忧心忡忡,一定不能让那只笑面虎娶了其二妹妹,可是大元走了,就只剩下他,可是他的爹娘又…他好不为难,那话几次到了喉咙口又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九斤哥,你说,你说我去省城找他好吗?”其二忽然间这样问道。
  
  就象被针突然刺到了一样,他刚要掏出去的心兀自抽搐了一下,隐隐地痛血微微地渗出。可是看着其二那殷切期待的目光,他不得不装做没事苦笑了一下,他可以说不么?他连那个承诺都那么犹豫地给不出,他还能说不么?也好,他们都走得远远的,离开这是非之地。外面那么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她去找他,也许是更好地选择,毕竟他以后会有比他这个打铁匠更好地出路。只要她开心,只要她愿意怎么都好。
  
  “恩,你,你应该去找他,我想大元也一定会欢喜你去找他的。”他下定决心,给其二一个绝对支持肯定的微笑,可是他的心里竟比黄连还要苦还要涩,“我们这就去收拾行李,也许还赶得上,下一班去省城的船在傍晚,离现在还有三四个时辰呢。你准备准备,我送你去码头。”
  
  “九斤哥哥,你真好…”她看着九斤心里有一股踏实,一些感激,一丝丝歉疚,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可是她无从分辨也来不及细想,现在她突然又有了希望,那种期待盖过了一切。
  
  一切都收拾好了,她才向三公公请辞,她真怕,怕三公公会对她的自作主张大发雷霆,怕三公公不许她出门不许她去找他。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三公公却比平时看起来更平静,象一潭幽静的湖水,一眼看不到底。可谁又知道,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暗波汹涌翻滚不息。他看起来是那么苍老和倦怠。
  
  “公公,你没事吧?”
  “傻丫头,公公很好。你走吧,去找他吧。”
  “我走了,那公公你呢?其二再不能好好照顾你了”
  “好孩子,公公总是要老的,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公公吧!女大不中留啊,你迟早要嫁人的,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也会疼你爱你的,公公也就替你放心了。”
  “公公……”其二一下子扑到三公公的怀里,哽咽起来。
  
  她不舍,她真的不舍,自从跟随着三公公在这里落脚,一晃已经六七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早已融入她的生命里她的记忆里。现在,忽然要走了,她怎么舍得?
  
  “三公公,你也和我一起走吧,其二舍不得你……”
  
  三公公无限慈爱地摩挲着其二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时间真快啊!转眼那个小小的婴儿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了。还有两三个月,这个丫头就该十八岁了,老天可会让她心想事成?旦愿,旦愿一切能天遂人愿!他真的是老了,再也走不动了,最近这手也哆嗦的厉害了。三公公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织锦锻面的小香囊,香囊上绣着几个奇异的符号。他把它交给其二,意味深长地嘱咐道:“孩子,你答应公公,这个香囊无论如何都要等你满十八岁那天再打开,切记切记啊!”
  
  其二将信将疑地接过香囊,她似乎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但很快这香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只是她一时之间的错觉。只是一定得到十八岁那天么?三公公凝重的眼神却是不容质疑的。
  
  终于要走,从此她要一个人上路了。码头上九斤想说的话是那么多,可是翻来覆去却始终只有那么一句:“其二妹妹,你一路要小心,再小心,千万照顾好自己啊!”他真恨不得也跳上那船,这一路都陪着她。可是,爹和娘怎么办?九斤是个孝子,他知道爹娘把他养大不容易,如果为了其二必须要忤逆他们二老,他做不出;他也知道,就算他可以陪着她一起去,她心里面时时刻刻牵挂着的那个人也不是他了。他们三个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永远守在一起,他或他,她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烟波浩淼,山水相连,九斤就这样呆呆地一直站在码头上,那船越走越远了,就这样渐渐地消失在远处,而黑夜来临把一切都吞没了,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却在夕阳落下的那一刻连同那轮血红血红的太阳一同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底深处,那种美是他一生都忘不了的。

作者签名:
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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