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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十六)(全文完)

顽也
2006-08-31 14:18   收藏:1 回复:5 点击:7157

    十六、
  
  雪,依然无声无息地一路下着、下着,迎亲队伍前面走过后面那路就给覆盖了,不留一点痕迹就好象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还是那座山还是那条河,还是那城隍大殿里的那盏“上照诸天,下照诸地,八方九夜,并见光明”的琉璃灯。今日的琉璃灯格外的亮堂,它映照出城隍老爷的一脸喜气红光满面。大殿里早已被修饰一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翘角飞檐堂皇庄重。香火缭绕中庙堂的道士们鱼贯而入各司其位,必恭必敬地等候着新人入殿。
  
  这台阶,这门槛,这高高在上的城隍老爷,一切可都没变!可头盖下的其二却将不再是其二了,她也不再是那个卑微的符女不再受任何凡人的限制。从今天开始她将是神!是这城隍庙里除了城隍老爷外最大的神?就因为她的夫君正是那威灵显赫的金山神博陆侯霍光大将军!不会再有人唤她的闺名了,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了,这城隍庙里有金有木有火有土正稳稳当当地压着她命里的水。她终究是属于神灵的孩子,就象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三公公带着她走了这么远,最后还不是又绕了回来?
  
  “吉时到!一拜天地,二拜众生,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其二在喜娘的搀扶下,在礼官的指点下亦步亦趋地完成着大典仪式。但她早已木然,眼前只晃动着一簇簇的红。红头盖下的红衣红履,红头盖外的红烛高照,这也是红那也是红。红得触目惊心,红得叫人窒息,红红的如火如血。那火是烧死她娘亲的那把圣火;那血是自九斤身体里流淌着的热血……天是红的地是红的,其二的身子忽然一软整个人就这样掉进了那红红的漩涡里再也出不来了。
  
  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但在其二的心里却是重重的一声。她坐着怔怔地望着这张床这屋子,红纱软帐里铺着鸳鸯锦被,桌上放着一壶合欢酒两个白玉杯,涂着黑金漆的篮子里放满了花生、桂圆、枣子。而一旁还有面镜子,那铜镜里隐隐约约地衬出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女。可是,她盯着镜子看了很久,好象怎么也认不出镜子里那个凤冠霞帔的新娘是谁了。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大元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这是《洛神赋》,是说从前有一个女子,她美若天仙,体态轻盈如被云遮住的月亮,临风而舞的飘雪,远远的望去就象早上的朝霞一样美丽,湖面上的荷花一样动人。好比盛开的菊花素雅,天上飞鸟翩翩,让人难以忘怀……”
  “真有这么美的人吗?”
  “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我知道……你,你心里一直想着的人是,是他……我,我只是你的…哥哥!可我,我不怪你,你……你始终是,是我的好妹妹,也是,也是…我心里永远的…永远的小仙女!没有人…没有人给过,给过这种美丽…没有人可以,可以…替,代!”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什么神!不是什么小仙女啊!!!”
  
  突然,其二就象发了疯一样推倒了镜子推倒了桌上的一切,拼命地双手挥舞着试图去撕掉那红纱那锦被甚至她身上的嫁衣。但是,任凭她用尽气力却也怎么也抹不掉这满目的红色。她颓然地坐倒在床沿边,一支红烛也被撞到在地,火苗迅速窜起如同吐着红信的蛇盘旋在其二的周围,然后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但其二坐着一动不动,她好象什么也没看见,只觉着火里端坐着三公公。
  
  “其二,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不可请求啊!公公这一生也算渡人无数可终究无法逆天而行,你好自为之吧!不管怎样都要好好的活着!”
  “活着?!公公,你就让我去吧,我想去看我娘……”
  
  其二,就这样坐在火中。嘴里仍喃喃地自语着:大元哥,你多保重!记得回来看我,不管怎样都要好好地活着,我,永远会和城隍老爷一起保佑你的……大元哥!”
  
  着火啦,着火啦!城隍殿着火了,人们惊慌失措地忙着到处救火,可这火太大,暴风雪继续无情地肆虐着,却对这火无动于衷。于是火势很快就烧到了殿外,整个城隍庙都被烧着了,远远的只看见白茫茫中一片红,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河流,红的清清楚楚,白的干干净净……
  
  
  (尾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冬去春来,春去冬来,岁月更迭间一切又最终消散。六年后,阳春三月的江南,又是春暖花开。嫣红的桃花袅袅的柳丝掩映着河畔风趣横生,码头边船来船往水面明媚如画,好一片湖光山色!
  
  李帐房一大早就守侯在那里,翘首盼望啊盼望啊,儿子终于学有所成,返回故里。瞧,那不是大元么?远远的有一艘客船正朝着码头驶过来,船头的甲板上站着一男一女。女的端庄婉约男的少年英俊,两人的装束均是留学青年的打扮。在船上早已引来了不少乡民的注目,但他们只是迎着风目光凝视着岸上。
  
  “大元君,这就是你的家乡吗?”
  “是啊,终于回家了,一别就是六年,不知道他们都好吗?”说话的正是远渡重洋留学归来的大元,在他身边的就是那位雅山雪子小姐。
  
  一别经年,往事知多少;梦里落花,犹忆儿时人!他归心似箭,离乡万里心里没有一天不惦记着爹,惦记着他儿时的伙伴,他恨不得生了翅膀好叫他立刻飞到爹的身旁,他老人家还好吗?他们还好吗?虽然爹六年里也有书信往来,可是那薄薄的信纸那寥寥数语又怎能解他的思乡之愁?他们该有了孩子吧?那小伢儿也该有六岁了吧。就象他们三个当年,是否也调皮淘气?如果男孩应该像九斤那么有力气敦厚结实,如果是女孩应该像其二吧美丽可人?他的思绪不可抑制地飞向很远很远,风吹开记忆的尘土,往事历历在目。
  
  “你干嘛抽我的凳子!”
  “谁让你先抽她的凳子!”
  “我抽她的又碍着你什么了?”
  “没什么,老子就是爱管闲事,怎么样?”
  “哼,谁怕谁!”
  
  “晚上,你们陪我去看花灯夜市好不好?三公公说,只要有人愿意带我去,我就可以出门了。
  
  “大元哥哥,我走不动了,也饿了……”小丫头又开始撒娇了。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还是让我先背她,呵呵,别跟我抢,谁叫你小子太瘦!”
  “乖乖,好大的鱼头!” 
  “鱼头大才好吃么!初春的鱼脑子最嫩呢!”
  
  “啊啾!”
  “你怎么也着凉了?啊啾!”
  “都怨那条胖头鱼,溅了我一身水,啊啾!”
  “不是你说要吃胖头鱼的么,啊啾!”
  “谁叫你们先吵架的,啊啾!”
  “哪有啊?啊啾!”
  “啊啾!”
  
  “太好了,我要一个蝴蝶的风筝好不好?”
  “行行,你要什么样的都依你!”
  “九斤,你真的行么?啥时你变成了糊风筝的高手了?”
  “哎呀,哄哄其二么,我只会糊那个最简单的。”
  “哈,半斤对八两,我也是!”
  ……
  
  “元君,大元君,你在想什么?我们到了!”
  “噢!”
  “大元!”
  “爹!”
  
  父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许久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父子才放开彼此。李帐房揉了揉眼地把大元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番。儿子是长大了,越来越成熟稳重,越看又越觉得像他娘亲,不由得他潸然泪下。好啊,好啊,儿子没辜负他的期望啊!爹…看着爹满头白发,那原本挺直的脊背竟因为日夜的苍老而日渐佝偻了,他的眼眶里也满是泪花,雪子在旁边也感动得哭了。李帐房这才注意到雪子是跟大元一起回来看他的,心里一亮越发得高兴,拉着雪子的手如同当作未来儿媳一般嘘寒问暖地疼惜起来。可是,他老了却忘记了大元心里还惦记着的两个人。大元在码头上又四下里张望起来,左顾右盼,但码头上人来人往一批又一批,始终没有他要等的人。
  
  “爹,我不是在信里让你通知大元和其二么,让他们一家来码头相聚,怎么到现在也没看见他们的人影?”
  “啊?”李帐房忽然哑口无言沉默在那里,他看着儿子心疼痛起来,六年了他用了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骗大元,但他到底还是瞒不住的,他始终还是要告诉他的!
  “儿子……”他沉吟着,不知该如何说,那些往事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
  
  唉——
  
  大元见爹忽然目光游离,眼神闪烁,吞吞吐吐,心一下就沉到了黑暗里,“爹,你是不是有事瞒我?是不是啊!?你说啊你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忽然打了个冷颤,竟对着他爹大吼大叫起来。爹可知?那是他心底的歉疚啊!是他一走了之,是他背弃了承诺,要不是爹在信里告诉他,是九斤娶了其二,两人又躲到了乡下,才逃脱了赵家的逼婚,他的心又怎能心安理得?要不是爹在信里告诉他,这些年他们过得很好,相敬如宾夫妻恩爱,他又怎么能六年里斩断相思?难道,那都不是真的?
  “爹,你说呀!?”
  
  瞒不住啊,瞒不住啊!李帐房终于挥泪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元,大元当下就呆住了,半天没缓过神来,仿佛他只是一个石头人,没有知觉没有意识。不!!!突然!他仰天长啸,推开他爹推开雪子,如着了魔似的一路狂奔,仿佛是要追回那已逝去的时光,泪水如决堤般从他的灵魂里喷涌而出。那是悔恨,那是自责,那是哀怨,那是他六年来从来都没有忘记的记忆……
  
  他来到城隍庙前。这个在那场大火中几乎被烧毁了大半的城隍庙,如今只剩下断臂残垣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风采。因为局势动荡收成也一年不如一年,乡民们微薄的捐助终于只修复了半间大殿勉强维持着香火,道士们散的散走的走,徒留城隍老爷一人独守着这哀哀红尘。
  
  “喂,你们不要打了,这是城隍殿菩萨会发怒的!” 
  “喂,你们再不住手,我就,我就……我数一、二、三,你们再打我就扔了它!”
  “快放下,快放下!打破了琉璃灯我们都会倒霉的!”
  
  琉璃灯?大元摇了摇头,昔日香火鼎盛的城隍庙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那盏消灾解难的琉璃灯还有什么用!老天何时真正地保佑过他们!
  “变革之首要当以改变民众的思想国民的精神为先!”他想起了留学期间偶遇蔡先生时他所说的那番话,也许这才是大元心里那盏不灭的明灯,对!那才是真正普渡众生的琉璃灯。
  
  他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向城隍老爷做最后一次祈福:其二,九斤!我回来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们教你们写字、念书。我们三个人一起守着那盏琉璃灯!
  
  大元站起来无限惆怅地走出城隍大殿,外面春色却浓。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那庙门东侧那棵千年古银杏树下。
  
  “其二!”大元脱口而出地唤着。那女子转过来微微一笑,就象这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其二,这一生你都会是我心里永远的洛神!”他低低地自语着。
  
  远处山水悠悠,多少岁月往事就这样船载着而去,而那水中荡漾的乌篷船,船上坐着的孩子依旧是那么顽皮、天真。十年烟水渺尘埃,满目风华情难绝,莫怨年少不更事,一缕相思寄半生!
  
  (全文完)

作者签名:
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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