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方央-个人文章】
清贫的幸福
□ 方央
2006-09-07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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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从来没有想到,她那两间小小的土屋里,竟然会挤满了客人。
屋里没有多余的椅子,许多客人就那样站着,手里的笔,却是不停地记着什么。
就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她那还不满18岁的儿子,接到了来自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她所在的村民小组时不时的也有考上大学的学生,而她的儿子,是第一个考上清华大学的。
“上面的领导”和记者去她家慰问和采访的时候,她和她的儿子,正在稻田里忙着挖沟导渠,她不能让稻谷在饱浆的时候,少了水的滋润。
邻居跑过来叫她赶紧回家去,她一听说来了“上面的领导”,迈着那条不大利索的腿,高一脚,低一脚,急急地走在那长满了杂草的田埂上。
她和她丈夫,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们唯一的儿子,就是他们唯一的骄傲。
她的家,就在离我父亲的墓地不到一里路。母亲经常去看父亲,渐渐地,就和她熟悉了。她常常送一些时令蔬菜给我母亲,母亲也不时给她带一些我们的衣物给她。
她家种了几亩薄地,栽了几亩果树,还养了几头猪。农闲时,她就背着一个蛇皮编织袋,拿着一根绑了几道铁丝的竹棍,去附近的集镇去扒拉废品。她用微薄的收入,赡养着年迈的婆婆,抚养着读书的儿子。
她甚至不大会讲话,或者说是别人不大愿意和她讲话。我见过她几次,她个子矮矮的,身材瘦瘦的。她的头显然是有残疾的,歪歪的,几乎就快歪到左肩上了。她平时不能多讲话,她一开口讲话,口水就不停地顺着嘴角流出来,这是她被病魔折磨留下的后遗症。
她显然是善良的。在我父亲骨灰下葬的那天,风特别大,焚烧的花圈顺着风势,烧卷了附近的几棵柑桔树的叶子。事后,我们托人给这家人送去了“青苗补偿”费。可后来才知道,她当时就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柑桔树的叶子,一片片地被火熏卷,枯焦,却没有叫喊或者是上前阻拦。
她显然也是能干的,我见过她伺弄的、夹在果树中的瓜地。那瓜地,蔓藤绿绿的,瓜儿脆脆的,薄薄的皮上挂着毛茸茸的瓜粉。有一次,我们实在是耐不住瓜的诱惑,就用带去的纯净水就着把瓜冲了冲,放在手心轻轻地一捶就碎成了几块,顿时,瓜香扑鼻,甜沁沁地直往喉咙里钻。
她有一个儿子,在县城里上高中。
她儿子上学的县城离家有30多里路,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往往是骑着自行车来回,而舍不得花上五元钱去坐车。
有一次,我们和她商量。反正她经常就在这一带干活,就请她相帮着照看父亲的坟地,因为那里经常有不听话的牛,会爬到坟堆上翻个身,或者是拱上几嘴。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可每次都是推推让让不收我们给她的劳务费。
在不太忙的时候,她就把田埂上的那些杂草砍倒,一排排地放在那里晒上几天,背回家就是极好的柴火。
在旁人看来,她是清贫的,清贫让她过早地添上了白发。
可她,依然是有着我们不曾有的幸福。
她不用像我们那样,花上一笔不少的费用去观山游水,然后再带着大一包小一包的所谓当地的特产回来。她用不着去,她在自家的地里忙活,风拂过她的脸,草吻着她的衣,她和大自然是那样的亲近,亲近得让我们妒忌。她随意地在地里摘几个瓜,就是最新鲜最环保的土特产。
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不知道秦淮河的风情,也不知道互联网的世界。可她,一个没有出过远门,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培养了一个考上清华大学的学生。
据说,那天去采访的记者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写什么专访。她的回答,离记者的答案相差太远了。那记者,是我的一个朋友。
她不曾在报纸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她,渐渐地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人。那就是当她路过某些地方的时候,有人会指着她离去的背影羡慕地说,喏,就是她的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
她也许是不曾听见,也无需听见,她依然是有着一份我们不曾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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