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雪堂-个人文章】
钱钟书改诗
□ 雪堂
2006-09-08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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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泳在早期著作中写钱钟书先生时,曾经谈到钱为胡乔木改诗:1982年夏天,胡乔木请钱钟书为其改诗,胡与钱先生虽然同是清华同学,然而两人的联系却是在80年代由胡发起的,胡当时还三顾茅庐请钱先生去社科院任副职。此次改诗可能就是期间联系频繁的产物。没想到的是一贯不问世事的钱先生这次拿到诗就真改了,而且特别认真,涂改批注了很多。后来胡拿给李慎之先生看,说:“我作旧诗总是没有把握,因此要钟书给我看一看,改一改,不料他给我改得怎么多,你看怎么办好?”李慎之先生接过一看,是钱先生的笔迹,就说:这是钱先生书生气发作了,还是我来给你办一点外交吧。(见《逝去的年代》,原材料见李慎之《胡乔木请钱钟书改诗种种》收入《百年潮》1997年2期)后来经过李先生的解释,钱钟书在给胡乔木的另一封信中才说:“我恍然大悟,改得好多不合适,现在读您来信更明白了我只能充个‘文士’,目光限于雕章琢句;您是‘志士仁人’而兼思想家。我上次的改动就是违反了蒲伯的箴言……”
这首诗就是后来在当年七.一发表的《有所思》。想必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胡在后来的写的东西,即便除去奉令、或先知先觉地由“领悟”而作的社论外,其他的一些诗文,或许更多了一些个人色彩,但是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以他的身份,自然也是很难显著的表达个人想法的。就是这样,我们还没有考虑到当年的一些御用知识分子被驯化的很熟这种因素。因此,此诗作很可能带有“政治任务”,因为胡原本是文人,从诗作的“技术性角度”来考虑,他本能地希望避免诗作的技术性问题影响诗意的表达,所以希望请这方面的专家给“看一看”。改诗本来文人的风雅事,这说明胡此诗身上也还保留有一些文人气;另一方面,胡是把握舆论的较为成熟的政治家(或曰政客),这种事情无法不包含着一层作“礼贤下士”姿态的意思。就以上两个方面来看,老实说,这是很贪得的思路,希望好事成双。
而钱先生改诗,大概从表层来看是“文人气发作了”,就是当真,学术就是学术,要按照学术的标准来办。但是从回信的话来看,其中表现出的个性与幽默,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这自嘲里头藏着的是什么,读者都能感觉到。谢泳先生就此谈到:“钱钟书这样的读书人,几十年来都在一种压抑的状态下生存,对于官员有一种反弹的心理,所以尽管是朋友,毕竟不是一般的朋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在不自觉中,‘书生气就发作了’,看似无意,但却有足够的心理依据……”结合其他史料对钱先生的不完全的介绍,及其作品中表现出来的钱的个性,我以为这是知人之论。然而更深层次的东西,即由钱先生作代表的一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心理状态,和胡乔木为代表的御用知识分子的尴尬遭遇,这更令人感受至深。
事实上,胡乔木曾经长年生活在“文人官员”的阴影之中。他早年是极富才气的知识分子,在长期的思想清洗后被选拔为主持舆论的青年官员,作为形式上、以及个人精神上的“南书房行走”,难逃来自同年其他知识界视作“御用文人”的可悲考语;同时,他也往往难以抑制早年纯粹的知识分子气质,这既影响了他对局面的判断,也往往特别矛盾。这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材料能说明这个人的许多侧面,而这些史料往往都是互相矛盾着的,给人一种反复之感。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这些人以早年自由而纯粹的知识分子,而接受彻底的思想清洗,以致今日之事,这是一种悲剧。不同的悲剧悬在钱钟书这类知识分子头上。钱先生改诗,从当年长期接受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经历来看,非为书生气,而恰恰可能是一种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反弹。钱先生改诗,不适合只作名人轶事来看待。
2006-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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