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雪堂-个人文章】
谈荒谬
□ 雪堂
2006-09-08 20:23
收藏:0
回复:6
点击:5078
凡是读人们解读史料的文章,往往能使人对自己产生许多莫名的怀疑。因为我们自己在立论之时,哪个不是有充分的肯定,以为自己的观点既建立在对大量材料的阅读之上,又建立在普通人的常识下,具有一种理性。这个时候,其实我们自己究竟受了何种思想的影响,根本不自知。所以在读别人同类的观点时,就通过他的某种荒谬或者鄙陋之中,发现自己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荒谬和鄙陋来。我有一个感觉,写东西出来,如果作者的思考深度是10,那么以此出发,能用语言清楚的表达出来的,大概只有7,这还不把作者本身的表达水平考虑在内,而与此同时,暴露出来的荒谬到是俯拾即是。比如,你长久地进入某个人的作品中去,翻阅了他那浩如烟海的文字系列,经常在脑海里模拟出他所处的环境和年代,企图设身处地地从他的视角出发来理解他——这样一来,自以为可以算作是进入他的作品很深了。然而事与愿违,其实你是不能理解他的。
这种感觉用在读周作人上,则分外强烈。因为,我们从小就是这样来读书的,首先是慕名去读某个人的作品,后来就被其作品中文艺性所吸引,以为很有趣,此时,如果得知该作者与我们的道德观是契合的,比如爱国。那他和我们一样,而且又能写好看的文字,那我们就应该更喜欢他了。正因为如此,读周作人就很困难了,因为这种从自己道德观出发的对文艺的爱,在这里被颠覆了。这种时候,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外界给我们这样一个普通读者施加的压力了。又或者,这种情况,这种影响首先是落在给历史人物作传的人身上,其次传达到普通读者。我曾经读过两种周作人的传记,一本是倪墨炎的,一本是钱理群的。两种都是全传。最近又重读了倪著的周传,从中就可以看出传记作者是如何面对这种外界的思想影响的。由于长久以来的左的思想,垄断了言论界。从主义出发,主义的道德观习惯干涉人们,人们也习惯被其干涉。所以这其中往往就存在着谈一点文艺性的美、然后用一种风马牛格格不入的道德来评价这种文艺之类现象。在倪著周传中,可以很显著地看到这种局面,全传持有的是一种典型的唯鲁迅史观,即某一时期,对于同一历史事件,鲁迅当年的观点就是作者的观点,鲁迅的评价判断就是作者的评价判断(这是因为官方长期以来即是以鲁迅为主义之旗的,这种价值判断也就是官方培育出的价值判断,其实就是一种“左”气),而当某些地方无法同鲁迅当年的思考取得联系时,顿时就露出些孤立且草率来。比如在谈到28年以后,周作人的思考在“左右”围攻、前途不明下趋于消沉,避世,写作产量减少的情况时,作者的判断此为“散文艺术的下坡”,且文章内容也“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了”,于是周的“散文创作就这样进入了他的末路。”这种判断未免简单,“走上末路”未免严重。周作人在自称“文抄公”之后的作品,在我看来,一直以来只是缺乏可以欣赏它们的眼睛,和可以理解、肯定它们的心态。即便不是这样,对于像周作人这样的思想型的大家,他的思考是持续的,有着深刻时代背景的,对于民族前途的不明,是曾经有过深刻而真切的忧虑的,是不是适合于做简单的创作时期的划分,是不是适合用高潮、低谷来判断,这都是令人怀疑的。甚至是荒谬的。
由此可以看出传记作者与普通作者之差别。传记作者希望用一条条的概念来概括传主的不同时期,而普通读者则从原著的阅读感受中得到自己的认识。概念抢夺真实的感受,在读者而言这无疑是损失,因为如此,普通读者当然要不以为然。立论过于强调注重归纳,很可能要超越材料来自说自话,无一不是失去了自己。
用道德来否决文艺,这未免是一种抽象的说法,这里不妨仔细说说。一个人的作品不论是它的美感更突出一些,还是它的社会性更突出一些,总之它好的方面,放在哪里都是好的。为什么要为了被灌输的道德观,而非要撇清文艺性呢,因为此种道德过于强势,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天生的,不容置疑,所以人就要本能地受它局限。从一种道德出发,来评价某一种文艺与思想,受这种局限是不能避免、甚至是无法察觉的。因为什么呢,因为一种道德观的养成它费了始作俑者旷日持久的工作,是从过去到现在的,沉在其中的人,那些从半路上被迫接受思想清洗的人们,似乎还经历过转型的痛苦;而所有后来的人则全部接受的是这种道德教育,从小被培育成人,这样就从来不曾发现自己的感受,原来是别人早就给你的,而你自己什么也没做。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要求他自觉地避免鄙陋去知人呢?
周氏兄弟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遇到的最大困境,我以为是“左右”为难。左的力量,特别是那些有强有力组织机构的左派伪文艺家恨他们不够革命,无法扩大左的阵容;而那些真正的右,却因为倾向昏聩的当局而一直遭到他们的批评和诟病。几十年过去之后,现在看来,在很多事物都已经消亡的时候,极端的左的思想对人们的剥夺,对人们精神的摧残要可怕的多,一直影响到今天。我们后来的人,应当寻找一种常识和理性,将技术性的偏颇和人为的思想控制区分开来,因为,完全不受到其他道德的干扰去看待一种文艺同样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可以提倡一种直面原著的习惯,多避免一些荒谬。
2006.7.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