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章】
生活对于你是什么?
□ 满亭星月
2006-09-13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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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对于你是什么?仿佛蘸着血写成的信笺。以纯洁和完整始,而以晦暗和黑色终结。”这是法国诗人兼歌者樊尚一首诗的开端。我反复吟哦着:“C’est quoi la vie pour toi ?”一边深深陷入了沉思。
生活之于我,最基础的要义在于爱。这个“爱”不仅仅是情感或者爱情,它更多的是指由爱而产生的诗意,那些能润泽生命本身的、为人生填充色彩和梦幻的激情。屈原的“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戴女萝”是爱,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爱,王维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是爱,苏东坡的“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是爱,曹雪芹的“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也是爱。爱的诗意可以产生一种无限的空间感,使人的有限肉身投入到无限的宇宙大化中去,从而使生命的意义诞生,在瞬间中体味永恒的实在性。一个人如果真切投入地爱过,就会真切投入地悲伤,为美的不可存留性,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青春终究要逝去,那些落花也像是坠楼的女子,载着无限的生命爱意含恨离去。爱的哲学是生存哲学的一部分,它与生命的本体论相关,那种本然的色泽清芬如出水的芙蓉,把天地万物纳入它的怀抱,在无限的空间中流转绽放,翩然而舞,于是莲香四溢,宇宙为此而谦卑,神灵也为之垂首。用庄子的境界概括,这样的生命体验,就是“逍遥”。
生活之于我,最崇高的要义在于思。Je pense donc je suis.我之所以引用法语原文,是因为这句话译成“我思故我在”并不完全恰当。把“suis”译成“在”实在是很勉强,在这个意义上,汉语没有一个真正确切的对应词。它是一种面向宇宙的直接的绽现和生成,是一种怀疑的态度产生的生命实在,一种站在上帝脚下也不会丧失的尊严,它也是我之为人唯一的证明。世界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徒劳的通过外在去寻找那么永远也找不到意义。那么怎么办?必须创造意义。通过我的爱,我的思想创造我的意义,唯一的意义。我们都是平凡的人,都不是伟人、大思想家,我们的思想也不会被后人反复研究引用,一个人的思想在这个茫茫宇宙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但是,我的思想对于我却是我作为一个“人”价值的全部,我通过思想创造了一个唯一的生气勃勃的磁场,在与他人磁场的交相呼应中诞生出新的磁场,一环一环的荡漾开去,于是世界浸在思想的水波里,每一处空间都个个不同。爱是不可传递的,它只是自我的空间。换句话说,爱是一种“有我”的境界,是“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思却是一种“无我”的境界,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是“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相对于爱,思想是一个完美的坐标,纵的可以绵延千古而不朽,横的可以涤荡世界泽被众生。在这个坐标轴上,每个人都是一个点,但每一个点都不是虚无,这个坐标就是人类创造的站在上帝脚下也不会惭愧的杰作。
生活之于我,最本质深刻的要义在于死。我庆幸我是一个有死的存在,正因为我死了,我才不是虚无,因为虚无无所谓生死。这个“死”,不仅仅指生命的消逝,也包括一切的消逝。如果爱的诗意属于空间,那么死的哲学就属于时间。所以杜丽娘才会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觉悟,所以东坡才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慨叹,所以晏殊才喟然“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个人如果对于所有逝去的事物无知无觉,那就说明他还没有学会怎样面对死亡。死不是独立于生之外,而恰恰是生的一部分。想学会怎样更好的生活吗?那么先学会思考死亡,然后坦然地面对死亡。哲学的第一问题不是物质与意识的相互关系问题,而是死亡问题。苏格拉底早就给我们上了最好的一课,几千年过去了,面对先哲,敢不生惭愧?先和死神打个照面,端然地凝视它,然后才知道怎样去爱,去捍卫真理,去拨响宇宙的琴弦。
C’est quoi la vie pour toi ?我再一次问自己。----仿佛蘸着血写成的信笺。以纯洁和完整始,而以晦暗和黑色终结。然而,唯一的不同是,在我的血液从红到黑,从纯洁到晦暗的过程中,意义在我的爱,我的思,我的死中诞生,在我唯一的一次生命里,我在命运和上帝面前,端然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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