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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事豆花村]石羊的苹果
□ 一切皆有规则
2006-09-15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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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年七月,我回农村老家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东沟,看望长住在那儿的祖父。
坐在苹果树下,望着远处的两堆土。
要走的时候,一个苹果掉了下来,红红的。
(二)
那年的七月,出奇的热,祖父和我说,白痴痴的太阳,像是下了火,把黄澄澄的地烤得直冒烟。前一阵子,村里的牲口圈里热死了三头老牛,其中一只还带着犊子,白瞎了。
祖父和我说完这话两小时后,死了。
那年夏天,我八岁。
现在说起来,我没有亲眼目睹祖父最后的时刻。
那两小时的最初,我干什么去了,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了。按照当时的习惯,可能是从家出来,嘴里含着糖,对着门外的墙角撒了泡尿,然后就漫无目的地逛了去。也许是苹果园里的鸟儿提醒了我,我翻墙进去,捡个破竹竿,开始捅树枝上的青果,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邻居四叔家的广田哥喊我的乳名,我没有理会,后来听他喊,是娘遣他寻我,我咕咚地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大屁墩。
满屁股黄土跑回家时,看见娘和婶子们都跪坐在大花厅里,口鼻里传出的哭声,像是东沟里母狼的嚎叫。
爹和叔在祖父住的屋门口,低声地说着话。
那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堂弟,正用手背蹭着鼻子里冒出来的泡泡。
我有点害怕,急忙跪在大花厅里。
早上,我还给祖父揉了肚子,完了,祖父从头下的石枕边摸出一块洋糖来,塞给我。
现在,祖父那已经笔直地躺在大花厅中央临时拼凑起来的草床上了,薄的红丝被覆在干枯的身体上,面部盖着四方形的白手巾。
(三)
村口的老槐树,烈烈夏日,鲜绿的叶子却并不稠密,像过了年纪的女人的头发,不再青丝,却是花而稀疏了。铁丝箍在树干上的幌子有些破旧地招摇着,幌上石羊豆花的花体字,无精打采。蝉的嘶鸣,从枝头传来,歇斯底里。
成祥端坐在店门口的大阳伞下,手中的蒲扇,不急不徐地摇着。
长长烟嘴儿的水烟壶金灿灿的,摆在脚下。
店里的挂钟响过十二后,成祥抬头看看村口,除了毒辣的阳光烤得大地呼呼地冒着看不见的热气,远处的景致因此而恍惚,什么也没有,连平时跑来跑去的猪,都不见了踪迹。
老祥子,想你家小娘子啦?别不爷们,你家大蓝子丢不了,也不是头一回进城。来,陪哥哥喝一口!
隔壁的老贱人在里面高喊,不用看,老贱人有些醉了。
成祥老成,觉得蓝花把老贱人叫叔呢,不管怎么说这话听着刺耳,但成祥没有理睬老贱人,只是招呼小二茶茶给他多续茶水。
茶茶在里面爽朗地应声着,对付了老贱人,出来把成祥的茶壶拿走,添了滚烫的热水送来,又蹲在门口,用纸卷着汗烟,卷好,码放在成祥的烟袋里。
祥叔,晌午了,吃点啥,我给叔做。茶茶的声音,关中女子的柔和。
成祥看着出息得一朵花的茶茶,咽口唾液,想到了两个字,秦娥。
停了一会儿,成祥说,等你蓝婶婶和明月回来,再弄吃的吧。
村口转来一伙人,看样子刚从集市上回来,进了店,店里顿时热闹起来。
金斗要进屋时,看见水烟,过来蹴着点燃一壶。抽完,清理一番,翻着白眼看看成祥。
水烟真享受,成祥哥,别光水烟好用,水枪也得好受啊。
水枪?成祥一头雾水。
就你裆里那肉坨!别说,岁月不饶人啊,你我都不中用喽,比不上明月那年轻人的好使喽。哈……
一阵奸笑,笑得成祥心里爬满了虫子。
金斗,你个狗日的二流子。
成祥心里骂着。
(四)
小腿麻木了,膝盖那地方肉少,精心地疼痛着。
我换了个姿势,继续跪着。
有人来吊唁,爹和叔他们急忙过来,也跪下,来人叩首,我们也叩首,没人来的时候,爹和叔又去忙活了,我做长孙,接着跪。
除了跪着和叩首,我无所事事,就想祖父的样子。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只是看见祖父在夕阳里,荷着木犁,拽着牛的尾巴,懒散而无力地跟着牛往家走,在东沟沿上,遇见放学的我,把带牛皮梢子的鞭子给我耍。
来吊唁的人很多,都是村里的乡亲,没有不认识的。
吊唁也就是个形式,多数不哭,偶尔哭出声的,都是自家堂叔,哭过之后,也和我一样,一身白孝长衫,头上扎着长的孝布,在宽敞的院落里忙来忙去。
天要黑的时候,从大门外面传来响亮的哭声,一路高哭到灵前,长跪不起,哭得没有了声息,爹和叔们再三劝阻,才止住哭。
借着灵堂前昏暗的灯光,虽然看清这人魁梧而端正,但我却丝毫不认识,心里诧异不休,没听说过家里还有别的至亲。
那人和爹走到每人的一个角落,一支烟卷没抽完,我看见爹冲我招手,我站了两下才站起来,走到爹和那人跟前。
这是你海善叔。爹说。
那人摸了摸我的头,说好几年没回来,俊娃长这么大了。
我摆脱他的抚摸,离爹更近些。
俊娃,你引你叔找你蓝花姑去,到那儿你就回来。
往外走的时候,我看见村里很多叔都在帮着搭棚,砌灶台,帮我家忙着,成祥叔也在。
村巷里的夜晚寂静得很,伸手不见五指。
生人走这样的路和闭着眼走差不多,但我很清楚,连每一段墙跟下的的烂砖头有几块都清楚。
跪了很久,能出来走走,感觉真的很舒服。
石羊豆花店里,还亮着灯光。
我推开门,引海善叔进了店,里面屋里传来《三滴血》的秦腔调:走得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
俊娃,家里有事,你赶紧回去!
哦。我答应着。
准备出店时,借着屋里的光线,我看见墙里锅台上有油炸的花生米,嘴里一阵涎水来,回头瞅着没人注意,蹑手蹑脚过去,往口袋里装了三把。
哐啷一声,从屋里传来,我好奇地停了望外挪动的脚步,走到屋门口,顺门缝看进去,顿时目瞪口呆。
一只鲜活的乳,又白又圆,比娘的好看很多。但那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晃动不已,我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内心恐惧地跑了出去。
出店门跑了两步,听见后面有人问,谁?是明月的声音。
我没敢答应,一溜烟摸黑到家,一摸口袋,里面的花生米没剩一粒。
晚上睡得很香。
还做了一个梦,看见一只白而圆的乳,乳上一粒饱满的花生米,鲜红鲜红的。我使劲去够那鲜红,刚要摸到了,被一阵哭声弄醒。
是我娘在哭。
你多余让他去,活着想了一辈子,没到一起,死倒一起了。呜……
谁知道会出这麻达,唉!
是爹一声叹息。
(五)
祖父下葬那天,声势浩大,孝子孝孙很多,排成一溜儿。
沟边,也有两人下葬,冷冷清清。
因为横死,不能入家坟,只能沟沿儿。
听说一个是海善叔。
还有一个,是蓝花姑。
石羊豆花店再没有开张,成祥叔靠厨艺有碗饭吃,茶茶嫁了个富裕人家,明月不知道哪儿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在沟边那儿种了两棵苹果树,长得茂密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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