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行了，笑也不能过度，你别别不信，否则，你会,会笑掉大牙的！”
　　“滚！”
　　我像轰苍蝇似的有力摆手，把不大的眼睛竖成枣核。老钱才红着脸膛，一副尴尬的傻样，弯着虎背熊腰，慢吞吞走了。
　　神经，我不笑到这里哀悼不成？
　　欢乐大剧院的笑声像海潮，一阵儿一阵儿的。阶梯看台沉浸在迷蒙的暗调里，浮动的人头像沙滩上的海狮。冷不丁回头看，你可以发现一个恐怖的画面：数以千计的细长舌头在同样数量的血盆大口中蠕动着……笑声、嚎叫都是从那里喷薄而出，这壮观场景谁可以在大街上看到？
　　舞台上雪亮，一男一女搔首弄姿，插科打诨，用低俗的幽默搞笑。
　　死老钱，居然不让我笑！我偏笑，我大笑！神经，花一百八十元来买怨气不成！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是欢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了啥？千金一笑！你历史断层的脑袋，懂个屁！
　　我于是越发要把铁板一样的脸乐开花，哈哈，哈哈哈……
　　砰！
　　坏了，倒霉，什么东西掉进我的口腔了！
　　我取，哇，又坏了，不经意地咽了下口水，这东西咕咚掉进了肚子了。
　　妈的，这戏院还买一赠一，天上掉钻戒呀？管它呢，看戏。
　　我仍旧笑，哈哈，哈哈哈……
　　“老板！”
　　“哈哈！”
　　“老板！”
　　“滚！你个冤魂，又回来干嘛？”
　　“你笑掉大牙了。”
　　“滚！”
　　老钱居然不听指挥，慢吞吞从兜里掏出个小镜子，伸到我的嘴前。
　　我哈哈哈，咦？
　　我去，我真的笑掉大牙了耶！
　　
　　我真的笑掉大牙了！我的亲爹老祖宗，这事可是真的？
　　我哭，唔唔唔，痛彻心肺地哭。
　　“你个死老钱，都是你他妈咒的，你你……”
　　“老板，这不能怪我，我说过的，我警告过你。我说过，你笑笑吧，你会，会笑掉大牙的！”
　　“滚！唔唔，这可怎么办哪！”
　　“老板，我知道怎，怎么办，这里有一张票，你，你看。”
　　老钱说完，展开手心里一张薄纸，上面写着：
　　微笑口腔医院，专治笑掉大牙医院，凭此券可享五折优惠，限两日内有效。
　　“这哪来的？”
　　“门口发的，我早听说过，才提醒你，到这儿真的容易笑，笑掉大牙。”
　　我怒从心起，“好哇，你个居心不良的东西，你是个汉奸，瞎了我的狗眼，不，是瞎了你的狗眼，不,是我瞎了眼！不去！我焉能中此诡计？！”
　　“可是，老板，他们说在这儿笑掉的牙只有这个医院能接上。”
　　“屁！接上？我的牙没了！没了，你知道吗？混蛋！我把它吞到肚子里啦！”
　　“没没关系，明天它会钻出来的。”
　　“滚！”
　　
　　我无话可说。
　　在这个千年不遇的凉夏，我把自己的牙笑到肚子里了。此乃不幸之一。我让它从人体隧道自然爬出，它却咚地潜入了下水道，此乃不幸之二。之后，我不得不躺在这家微笑口腔医院，忍受酷刑，此乃不幸之三。
　　唯一感到舒服的是这张人体工程床，使我的臀部圆滑地凹入，腰被轻轻托起。
　　我这样痛苦地舒服着，却没有停止对老钱的咒骂：
　　你个死老钱！唯一一次诅咒就会应验，你个巫婆，不，是巫公，死巫公！
　　这时，背景音乐并不是命运交响曲，而是一款巴赫长笛，向我的耳畔美妙降落：
　　“你这牙要根管治疗，很麻烦。牙要什么质量的？”
　　长笛妹妹戴着口罩，垂着亮晶晶的眸子，温情脉脉望着我的牙。
　　“有GB的吗？”
　　“国产的两年就坏了。”
　　“好像换轮胎也这么说。”我表示怀疑。
　　长笛加快节奏，轻柔地笑：“怎么会骗你呢？还是国外的好，可以用到死！”
　　我被这“死”字引诱，心里一动，“多少钱？”
　　“不贵，原价6800元，我可以给你打折，加根管治疗3700元就可以了，再免费洗牙一次，免费拍片子。
　　长笛低柔，像一阵自然的香风，让你不可抗拒。
　　我沉吟片刻，用点头表示投降，战争会优待俘虏，我渴求优待。
　　治疗，不，准确说是镶牙即刻开始，不再废话。
　　无影灯上的机械手逼向我的面部，灯泡像一只牛眼，手柄使我想起牛角、牧童和西班牙斗牛士。
　　长笛妹妹的兰花指在我的嘴上翻飞，拈着大大小小的磨具在我的口腔里肆意破坏。我努力用坚强的颌骨韧带保持O型，性幻想也无法转移发散的剧痛。
　　长笛妹妹一边精雕细琢，一边适时对我的心灵进行抚慰：
　　“快好了，啊，坚持一下，疼吗？这样可以吗？”
　　我说不可以你可以继续治疗吗？求你了，不用张嘴给我治牙吧！我哭！
　　“你里面这颗也不行了，你需要治吗？如果不治半年后也会笑掉的。”
　　我的大脑一阵阵发麻。什么叫忍受，什么叫坚持，什么叫嘴上风暴，什么叫步步为营？
　　我示意暂停，腾地坐起，吐出一口血水，然后向长笛妹妹竖起食指：“听着，我只治这一颗。我坚信它不会掉，因为我决定永远不笑了！”
　　
　　黄昏时分，我在老钱的搀扶下，走下手术台。还没站稳，一名牙医笑吟吟走近我，庄重地递给我一张卡片。
　　我低头一看，大脑轰的一声，像遭了炮击。
　　牙医似在诗朗诵：
　　“你如果感觉到疼痛，或心情烦躁，你拿着这个优惠券去吧！去欢乐大剧院，打七折！”
　　（2006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