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大一新生从入校开始，凡有容貌出众的女生，皆被老生们一个个盯上，并纷纷献殷勤、进攻。大一男生就保守些，稳观其变，熟悉环境，整天忙着给高中的同学写信，忙着跑书店给那些没有考上继续补习的同学买高考复习资料，并以过来人的身份在信里大谈高考经验。
　　 大学生活自由空间大到极限，和高中教学模式完全不一样，班主任张老师只有早上跑操时见一下，其他时间很少见，据说他在准备考研，班里来的也就更少了。上课都是流动教室，第一节课在一号教学楼，下一节课就在八号教学楼，一下课就乱哄哄的，像赶集市一样，开始不习惯，后来习惯了，也觉得蛮好的，不出一个月，把全校教学楼里的教室都熟悉了。上课老师课一讲完，拔身就走，几乎没有多余的话，班里同学们都习惯性的在每门课课本上标明老师姓名，以免想不起来代课老师叫什么名字。
　　 一天课程下来，回到宿舍，东西一放，就去找高年级的老乡去叙话，这段时间不断听到开老乡会的消息，大家来自四面八方，省外的按省，省内的按市自发组织起老乡会，每年新生入校后都要召开老乡会，每人交纳会费若干，找个地方海吃海喝一顿，然后聚拢在一起，相互介绍、认识，以后有个什么事，老乡之间相互照顾，相互帮忙。晚上熄灯后，大家躺在床上交流着从老乡那里带回的信息和上大学的经验。
　　 一学期下来，新鲜感过去，男生们不再胆怯，打饭时敢插队，敢抢了，还有些男生学着老生那样旷不喜欢上的课，老师点名时别的同学代喊一声“到”也就蒙混过关了。有时候，教室里人稀啦啦的，一点名还是全勤，老师并不追究，只要有人答“到”就算数。更为明显的变化是这些大一男生意识到女生资源的紧缺和被高年级男生挖掘的严峻现实，他们也开始主动出击，约心仪的女孩去看电影，或者去学校礼堂跳舞，爱情的话题在宿舍说起来没完没了。
　　龙飞记着张老师说的话，恋爱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是否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在课余还要为了生计去当家教，经济上、心理上都不允许他去谈恋爱，再说还有刘烟霞等着他呢，他用积攒下的钱给刘烟霞买了一套复习资料邮寄回去，在信上他说，你一定要好好补习，下死功夫学，我在西安等你。
　　
　　 没有想到，他不主动出击，爱情的红丝带却主动向他飘了过来。
　　
　　 春天来了，班里组织骑自行车去翠华山春游。老乡托老乡，借自行车不是难事。一路浩荡到了翠华山，上山时朱延平不小心踩翻一块石头，那石头骨碌碌顺着山路滚下去，张娟只顾和刘润玉说话，眼看石头对着她滚下去了，龙飞急得向前一扑，身子挡住了石头，嘴里大喊一声：“张娟，闪开！”
　　 同学们七手八脚把龙飞拉起来，胳膊擦破了，他揉揉酸痛的胳膊连声说：“没事，没事”，又转向张娟问：“你没事吧？”张娟说：“我没事，谢谢你啊。”然后手一指喊道：“朱延平，你咋走路呢？”朱延平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下来扶着龙飞往上爬，在龙飞耳朵边小声说：“这山东人嗓门就是大，怪吓人的。”
　　 一天下来，大家玩得非常尽兴，班主任看时间不早，组织大家返校。龙飞和朱延平、李小伟相跟着，远远发现张娟和刘润玉推着车子往前走，他到跟前下了车子，关心地问：“怎么？累了？蹬不动了？”刘润玉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车胎没气了，咱班男生前面都跑了，刚好碰见你三个，快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龙飞支起车子，过来一摸，车胎瘪的，打开气门嘴一看，气门心好着呢。“可能是玻璃渣子或者什么东西把车胎扎烂了，要走到长安县城才有补胎的。”“那怎么办啊？”刘润玉急得快哭了，“这离长安县城还远呢”。“怕啥，不有我陪你呢嘛？”张娟给她打气。龙飞看朱延平、李小伟都打手势让走，说道：“这么的吧，天快黑了，你们俩女孩走也不安全，我和你换车子，你们先走，我推着走，到长安城里，一补我就骑着回来了。”“那不好吧？”刘润玉犹豫着。“没事，给你车子，延平、小伟你俩路上招呼好她们啊。”
　　 龙飞和刘润玉换了车子，刘润玉招呼张娟走，张娟说：“你们仨先走吧，我和李龙飞一起走，这么远的路，他也没有走过，万一走错怎么办？多个人有个照应。”龙飞劝说半天，张娟执意不走，朱延平狡黠地眨眨眼睛说：“咱们走吧，给人家创造个机会。”说完，三个人笑起来，龙飞刚要说话，张娟怒道：“朱延平你少放屁，来来来，让李龙飞先走，咱俩走着回。”朱延平赶紧说：“不行，不行，我得回去洗澡呢，回去晚了，澡堂就关门了。”说着，跨上车子，招呼那两个一起走了。
　　张娟指着他们背影说：“一个个都是滑头。”回头又对龙飞说：“还是你实在。”
　　“你还不是？刘润玉车子坏了，你倒替她走路哩，呵呵。”
　　 张娟也笑了，说道：“咱俩风格高嘛！”停顿一下又说道：“谢谢你哦。”
　　 “什么？”
　　 “你胳膊不疼了？”
　　 “哦！不疼了，早不疼了，那有啥，顺手的事。”
　　 两人并肩走着，风把路两边的杨树叶子吹得沙沙响。两人边走边聊天，平时因为没有固定教室，大家难得坐在一起聊天，晚上龙飞又从不约女生出去转，恰好今天这个机会让两人不断的寻求话题，相互说着，笑着，以消磨路上时间。
　　 到了长安县，找个修理铺把车胎补上，两人骑回学校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看着校园里明晃晃的电灯，张娟叹口气说道：“你看这，张老师不知道咱掉队，回来的这些人不说，咱俩失踪了都没人知道。”
　　 龙飞把车子存好，把张娟送到女生公寓门口，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哩。”
　　
　　第二天下午，张娟问龙飞：“今天下午去代家教不？”
　　“不，今天不，二、四、六下午去。”
　　 “哦。”张娟问道：“那你能不能陪我去看场电影？《魂断蓝桥》，经典电影。”
　　 “我……”
　　 “不要我我我的啦，我们宿舍老大晚上去陪男朋友看，不陪我，我这多下一张票。”
　　看电影回来路上，张娟告诉龙飞，春游回来，她们宿舍女生们都夸龙飞有责任心，忠实可靠。她学着刘润玉的口气说道：“别看李龙飞长得细皮嫩肉，跟唐僧似的，关键时候还是个英雄呢！”学完，咯咯地笑了，“刘润玉自私鬼，自己先跑了，不过这话说的还在理。”看龙飞停住脚步望着她，她赶紧说：“我意思不是说你像唐僧，是说你是英雄这句话在理。”说完，又咯咯地笑了。
　　快到学校门口了，张娟扭扭捏捏的问龙飞愿不愿意和她处朋友。
　　 龙飞惊讶于这山东女孩的直率，他脸“腾”一下红了，吭哧半天，才语无伦次地说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资格谈恋爱，谈恋爱要花钱，他没有钱，他又告诉张娟，他有女朋友了，正在补习呢。
　　
　　 2
　　
　　 刘烟霞又没有考上。
　　 龙飞读完信，长叹一声，半晌没有吭声。
　　 铺开信纸，他给刘烟霞回信，他压制住自己失望的心情，在信里劝慰刘烟霞不要灰心丧气，再补习一年，只要下定决心，肯定能实现理想。他搜肚刮肠斟酌着字句，一封信写了一下午，才写完。
　　 信寄出去后，他跑到钟楼书店，在高考复习资料区仔细浏览着，为刘烟霞选购合适的复习资料。
　　
　　 信寄出去两个多月，刘烟霞的回信才来，握着同样厚重的信，他心里有种不祥之感，刘烟霞从没有给他写过这么厚的信。
　　 坐在花园长椅上，他阅读刘烟霞的回信，信里回忆了两人高中时候点点滴滴的往事，并对龙飞在过去一年给她的帮助鼓励表示了深刻的谢意，最后她说，家里人不同意她补习，现在她已经在家里，而且她结婚了。她告诉龙飞，对于一个不念书的农村姑娘来说，她这个年龄已经算大了，再不结婚就成老姑娘了。她一没考上，家里人就给她张罗对象，她哭过闹过，最后也想通了，一个在农村，一个在上大学，无论这爱情多神圣，听起来都像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有结果，所以，她不如赶紧给自己找个归宿。之所以回信这么迟，因为家里在张罗结婚的事情，忙，她也要等结婚了再写这封信，以绝龙飞的牵挂。最后，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希望龙飞能理解，以后肯定会找到比她更好的姑娘的。
　　 信读完，龙飞已经是满脸泪水，他也不擦，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坐着，像一座泥塑。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高中时期，那个害羞的眉毛弯弯的女孩，那张写给她的纸条，河边的约会，两人一起鼓励复习的言语，以及她特意为他留长的头发，扎起的马尾辫……如今，这一切都离他远去，不属于他了，也不可能属于他了，此刻，刘烟霞已成为别人的新娘，她为另一个男人操持着家务，生儿育女，过着传统农村的生活，她不再有走出大山的梦想，她从此和他李龙飞没有任何关系了！
　　
　　 有人轻轻坐到旁边，拿出纸帮龙飞擦眼泪，龙飞回过神，是张娟。张娟帮他擦擦眼泪，什么话也没有说，从龙飞手里拿过信读，读着读着，她哭出了声，龙飞一惊，看到张娟泪眼朦胧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张娟哭了一会，说道：“你真呆，人家哭，你也不安慰安慰。”
　　 龙飞呆呆地说：“我都不知道谁来安慰我呢！你怎么哭起来了？”
　　 “我被她的信打动了，她肯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龙飞一把握住张娟的手，像打开开关的收音机，絮絮叨叨的给她说起刘烟霞的事，一件件一宗宗，往事全部回来，他恨不得一下子全部倒出来给张娟看。
　　 张娟默默地听着，听着，不插话，不打断他，任由他说着，听他说到伤心处，陪他一起流泪，一起叹息……
　　天黑了，校园的路灯亮了。龙飞终于说完了一肚子话，他惊醒到时间的流失，一叠声的说着对不起。张娟笑着说：“没关系，只要能让你少点痛苦，我愿意听你说到明天早晨。”她深情的望了龙飞一眼，“平时你老是沉默寡言的，没有想到你这么重感情，要不是亲耳听你说这么多话，要不是上次春游，我还真没有注意到你这个大秀才呢！”
　　龙飞躲闪着张娟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请你吃饭吧？”
　　 “你今天不去上课吗？”
　　 “今天不去。”
　　 “那好吧，我还真饿了。”
　　 要了两碗麻辣米线，张娟给龙飞拨了一半，硬逼着龙飞吃下去。看龙飞吃完，她放心地说：“这下好了，无论怎样难受，都得吃饭，要不，身体跨了，单兵独马的，可没人照顾。”
　　 龙飞心里热热的，连声说：“谢谢，谢谢。”
　　
　　 从此以后，只要龙飞不去上课，张娟就来找他一起去图书馆，或一起去街上买东西，渐渐的，龙飞心情好转了，对张娟的态度也逐渐亲密起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龙飞发现这个率真爽朗的山东女孩心地善良，心直口快，而且也有女孩子细腻温顺的一面，她很有钱，却从不张扬，和龙飞在一起，处处以龙飞为主，她把龙飞的零钱换给自己，说龙飞拿零钱容易丢，然后出去买东西时，她又说龙飞整钱不容易找零，就用自己的零钱付款，同时，她找来种种借口给龙飞送礼物，为龙飞添置了许多生活用品、学习用具。
　　
　　 班里同学拿他们俩开玩笑，张娟也不恼，龙飞只笑不开口。朱延平嫉妒地大喊：“这小子真是走桃花运哎，整天忙着打工，还不耽误谈恋爱呀！你说，这多不公平啊！”
　　 刘润玉生气地说：“有什么不公平的？有你吃的肉，就没有别人吃的菜啊？”
　　 李小伟问道：“谁是谁的菜？谁是谁的肉？说清楚啊！”
　　 大家一起起哄，刘润玉脸一红，不说话了，朱延平“嘿嘿”笑着，向刘润玉挤挤眼睛，刘润玉脸更红了，索性低头看书，不说话了。
　　
　　 3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校园里，课堂上纷纷在说一个新名词：“市场经济”，老师在课堂上也说我们国家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现行的好多课本都陈旧了，跟不上形式，代课老师的讲义都是从报纸、刊物上收集的最新资料，宿舍楼道里经常听到九一级学生在感慨，说他们学的都是计划经济，毕业后用不上了，要重新学，还是九二级好啊，赶上好时候，学的都是新教材。
　　 周末以及晚上，不时有学生模样的人敲门推销，东西从充电器、单放机、收音机、剃须刀到袜子、牙膏、牙刷等等，可谓琳琅满目，还美其名曰叫提前体验市场经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真谛，为将来走进社会积累经验。
　　
　　 同学们纷纷对社会实践产生了兴趣，李小伟跟着老乡包录像夜场，刘润玉和张娟周日给小寨商厦一个化妆品专柜助销，最厉害的要算朱延平，他背着大家去炒股票，竟然赚了一笔，乐的坐出租车饶西安城墙转了三圈，回来被大家一通骂：“有那钱不如请大家搓一顿呢。”朱延平一边笑一边说：“搓一顿的钱早就准备好了，走，哥几个，学校对门葫芦头、羊肉泡，随便吃，随便要。”
　　
　　 龙飞晚上上完课回来，李清正在宿舍等他。“你来了？等多长了？有事吧？”龙飞擦把脸，拉把凳子坐在李清对面。“没啥事，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来看看，你也不到我那小屋来。”李清前段在西八里村租了间房，搬出学校住了。
　　 “哦，不是没空嘛，代着几份家教呢。”
　　 “哪天你过来啊，你嫂子拉条子一绝呢，你尝尝。”现在好多谈恋爱的都在外面租房同居，李清说这话也不避讳，在他心里，龙飞就像他的兄弟一样，偏又都姓李。
　　 “还是西北政法哪个？挺漂亮的。”龙飞和他也惯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都去找他，在他面前说话也很随便。
　　 李清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本书，“给你。”
　　 “废都！”龙飞话音一落，书就被李小伟一把抢过去，宿舍几个同学立即围拢过去，抢着要看。
　　 “别撕烂了！”龙飞喊道。
　　
　　 “我和我们班同学弄了几十本，高价，一下都卖完了，赚了些钱呢，我给你留下一本，还有一本《白鹿塬》和《最后一个匈奴》，在我租房里放着呢，回头送给你。”
　　 这两年，陕西作家贾平凹、陈忠实、高建群等出版的书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都说是“陕军东征”呢！具体怎么回事，龙飞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些陕西作家的书写得好，大家都爱好，畅销着呢，好多人只听过书名，买不到，有门路的人就弄了些在学校里高价卖，没有想到，李清也搞到了。
　　 “我来主要和你商量一下，现下有个事看你干不？”
　　 “卖书？我不行，我不行。”
　　 “不是，现下不是好多地方都办起会计证考试培训班嘛，他们需要老师，真正的老师他们请不起，所以就请学会计的大学生去代课，我有个老乡给人家代课，比你当家教轻松，还挣钱多，他今年毕业走哩，人家托他再给找个老师，和我说呢，我想着介绍你去。”
　　 没有会计证不能从事会计工作，所以各单位的会计都要参加财政局举行的会计证考试，合格后才能颁发会计证。应运而生，一些人就办起了会计证考试培训班，利用一些学校的教室，晚上上课，进行考试培训。
　　 “好是好，我怕讲不了。”龙飞有点担心。
　　 “你们现在不是都学专业课了！那些成人底子薄，不需要讲太高深，会计证考试不难，基础东西就足够了，你把老师讲的都记下，照猫画虎就行，我那老乡就是这么干的。”
　　 “那行吧，我试试，也都是晚上啊？”
　　 “嗯，这没事，你和人家商量一下，课程调到你不代家教的晚上，明天下午你在校门口等着啊，我带我老乡找你，你先骑我自行车去，等你发工资了，卖一辆旧自行车，代课路远，没有车子不行。”
　　 龙飞点点头，说：“好吧。”
　　
　　 4
　　
　　 给成人上课必须要提前备课，按李清说的只照搬学校老师讲的根本不行，那些成人底子薄，理解能力低，讲的太深，根本就听不懂。龙飞看了几份考会计证的卷子，都是些最基础的东西，所以他调整思路，根据这些成人的学习资料，重新备课，以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出来，中间再穿插些例子加深印象，同时，他采用一些小学老师的教学方法，在课堂上不断提问并随时叫同学上黑板写会计分录。通过课堂提问，绷紧了大家的弦，让他们不敢打瞌睡，都是些成人，上一天班，很容易犯困，一说提问、上黑板，他们就抖擞起精神，认真听讲，生怕叫到自己不会，那多丢人啊！对那些回答问题正确的，他给予鼓励和表扬，对于回答不正确的，他给予补充完善，这是基础会计，龙飞还代一门经济法规，对这本书的讲解他也是费了脑子，经济法规比较枯燥，他就去报纸、杂志上搜寻许多经济案例，并结合经济法规给予讲解，先讲案例再说法规，那些成人学生既听了故事，又懂了道理，课堂气氛非常活跃。一个月下来，这些同学们都说他讲得好，组织者也感叹地说请了多少老师，他是唯一被学生爱戴不投诉的，尤其是经济法规，就没有一个老师能提起大家兴趣的。
　　 龙飞自己也觉得很充实，很快乐，通过给学生上课，他也在专业课上下足了工夫，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对他，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龙飞每周安排三个晚上去上课，加上家教，每天晚上都得出去，累得受不了，他就辞了家教，一心扑在成人培训这边。
　　
　　 食堂里碰见李清老乡，他问给龙飞开多少工资，龙飞说一节课5块，每晚三节课15块。李清老乡告诉龙飞他们都是一节课10块，给龙飞开少了。龙飞去找组织老师，人家一听，说因为以前老师不好找，所以给他们开价高，现在要求来当老师的人很多，一节课5块就不少，长工资不可能。龙飞盘算一阵，如果不答应只能走人，自己走了对人家没有什么影响，大不了人家再找一个，而自己现在不代家教了，确实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有天晚上，龙飞上完课，骑车往回走，走到历史博物馆附近车子突然被人拽住了，下来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咋了？师傅？”
　　 “咋了？把人碰了就跑走呀？对不起都不说一声？”
　　 “碰人？我没有碰人呀？我碰谁咧？”
　　 “少装糊涂！你刚才骑车子过，车把把我挂了一下，我胳膊上的绷带都挂烂一条口子！”
　　 龙飞这才注意到那人一条胳膊上缠着白纱布，吊在胸前。
　　 这时也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又冒出一个人，和他应和着，硬说龙飞把那人刚接好的胳膊又撞骨折了。正是晚上10点多，四下里没有一个人，龙飞心急如焚，毫无办法，在两人的强制下，翻遍全身，只有几块钱，那人不依不饶，提起拳头就打，龙飞倒在地上，车子压在了身上，他赶紧说：“你把我打死我也没钱呀，要不，前面就是我学校，我回去借点钱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学校在哪呢？”龙飞手指着说：“就在前面翠华路上。”那人说：“行，咱走，你给老子耍花招可不行，我们在校门口等你，车子扣押在我们这。”龙飞点点头，带他们往学校走，路上谁也不说话，经过电影院时，正赶上电影散场，人群往外走。一个声音喊他，龙飞抬头一看，是李清和他女朋友！龙飞答应一声，快步向他们跑去，那心情简直就像唐僧危难之时遇见了观音菩萨。
　　 龙飞说：“我被人讹上了。”回头看，那两人已经掉头跑了，李清大声喊：你他妈有本事别跑，老子这有钱，你拿去啊！但是那俩小子头都不回，一溜烟跑了。李清女朋友帮龙飞拍打着满身的土。李清问：“他们打你了？”
　　 龙飞点点头，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
　　 李清女朋友说：“幸亏遇见我们了，电影刚散场，那坏家伙不知道咱们是几个人，以后你可要小心点。”
　　 李清说：“走，到我那里去，今晚上不要回宿舍了。”回头又对女朋友说：“你回宿舍吧，明天回来把龙飞这衣服洗一下，我叫他先把我的穿上，这都是土，不能回学校。”
　　
　　 5
　　
　　 李清带龙飞洗了个淋浴，换上李清的衣服，长短正好，有点肥大。李清笑着说：“你小子要多吃饭，看瘦成啥了。”
　　 两人去街边小饭馆要了碗面，龙飞吃两口，放下筷子说：“不吃了。”李清说：“好好吃，必须吃完，多大点事啊，就当被狗咬了。你下礼拜再去上课我给你做伴。”
　　 “那咋行？不用，我自己加小心吧。”
　　 “等将来到社会上了，比这艰难的事多着呢，都不吃饭还不得饿死？”
　　 硬让龙飞吃下去大半碗面，李清要了几瓶啤酒。夏天的夜晚，小饭馆桌子都摆在外面，坐满了喝酒的人，虽然是小半夜了，人还很多，西安夏天太热，家里呆不住！
　　 冰镇啤酒下肚，浑身都爽！李清说：“没看出来，你量不小啊！”
　　 “不行，常不喝，不敢喝多了，醉了可难受！”龙飞想起那年高考喝醉的难受，心里无由地抽搐了一下。
　　
　　 三瓶啤酒下肚，话多起来，龙飞说着感谢的话，李清摆一下手，不让再说。龙飞趁着酒劲问：“你咋这么关照我？是不是因为同情？”
　　 李清严肃地说：“不是，不是同情，我去年到火车站接新生，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挺喜欢你的，慢慢的，我发现你很朴实、很单纯，你家庭困难，但你不愿意要别人可怜，凭自己的努力和实干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我家不在农村，我体会不到农民的辛苦，从你身上我看到一些本质的东西，所以我关注你，帮助你，我心里一直就把你当弟弟看待呢。”
　　 龙飞说：“那好啊，咱俩就结拜成兄弟吧！我也从小就希望有一个呵护自己的哥。”两人兴奋不已，满满斟一杯啤酒，一碰杯，干了。
　　 “咱这就算结拜了啊，以后有什么难事都告诉哥，我帮你摆平。”
　　 两人边说边聊，非常兴奋。
　　 听李清说了他们家情况，龙飞也学说起自家情况。在酒的作用下，他失控了，埋藏在心里的委屈一股脑端了出来，从他出生，到纠缠在内心的母亲和杠子的事情，他全部说给李清听，说到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和自己所受的歧视，他哭了，李清也哭了。他爬在龙飞耳边说：“你怎么不杀了他？一刀杀了他！”
　　 龙飞泪眼迷乱，贴着李清的脸说：“哥呀，他是我爸呀！他是我亲爸啊！”
　　 “不能，是不能，兄弟，你是他儿子，他是你爸，也别怨你妈，老人的事情老人处理，你无能为力。你痛苦这么多年，不值得，又不怨你！”
　　 “那我咋处理这关系？村里人都说多少年闲话了，我念书也花了人家很多钱，我以后咋处理这关系呀嘛！”
　　
　　 酒没了。李清想再要一瓶，老板过来说：“不敢喝了，看你俩都像个学生，喝醉不好，再说也快12点了，该打烊了。”
　　 付钱走人，两人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脚步虽然东倒西歪。但并没有喝醉，心里都清楚着呢。回到家，李清打开风扇，转移一下方向不让对着人吹，往床上一指，问龙飞：“兄弟，你睡里面还是外面？”龙飞脱去衣服，说：“里面吧，我睡势不好，睡外面怕掉下去。”毛巾被搭拉在肚子上，两人并排躺在凉席上，李清向龙飞身边靠靠，手搭在他肩膀上。“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以后有难事给哥说，哥帮你。”
　　
　　 梦里，龙飞看见村前那条河上漂来一只小船，杠子和迎春站在船上，急切的向他招着手……
　　 “爸，妈……”他呼唤着，向他们跑去。突然，麻子带着村民跑来，一块块砖头石块向他们打来……
　　
　　 6
　　
　　 杠子把砖厂卖了，卖给了顺子家的兵兵。
　　 兵兵高中毕业后在广州打工，三年时间，积攒了一些钱，就回家来准备做生意，他还带回来一个姑娘，说是马上准备结婚呢。顺子和顺子婆姨见人就夸兵兵多有本事，夸那未过门的媳妇多能干多漂亮，那姑娘是兵兵打工时候认识的，四川人，长得小巧玲珑，干起活来还真是风风火火。
　　 兵兵在广州也是给一家砖厂打工，他到杠子砖窑上转着看看，告诉杠子这种作坊式的砖厂根本不行，广州那边都是流水线制砖，规格标准统一，产量还高。杠子这两年正为砖厂的事头疼，市场经济开放搞活，年轻人一个一个嫌他开的工资低，都跑南方打工了，他工地上剩下的都是些老年人和妇女，河南张师傅也不干了，新雇的烧窑师傅技术不过硬，他自己多年来一直跑外销，技术也不行了，砖质量一直上不去，生意惨淡，收入不好，原来四十几个人的砖厂，如今也就不到二十人了。
　　 恰好兵兵从南方回来，正踌躇满志准备干一番事业，经过蛋娃在中间说合，他就把砖厂转让给了兵兵，兵兵按一定比例给他抽红，这样，他生活问题有了着落，也不用再操心。闲着没事，他就承包了一架南梁山，种了些苹果树。
　　
　　 李麻子把钢磨也卖了，现在人经济条件好，大部分都买面吃，很少有人再来磨面，而且现在大兴搞大棚菜、果园，农民种庄稼的已经很少。
　　 迎春也种起了大棚菜。农村信用社提供专项贷款，队里统一规划，统一联系销售，虽然还没有见什么大利，但村长说种大棚菜前景很不错。李麻子不再打她，两口子整天舞弄着大棚，日子过得逐渐安定了。
　　 有时她会望着远方出神，想象龙飞现在在做什么。龙飞很少给家里写信，她知道娃娃心里苦，不给家里写信她不见怪，但是不由得要想龙飞，有时，麻子说这娃娃断不下要成白眼狼，她不言传，一个人暗地里抹眼泪。就算娃娃真成了白眼狼，她也不怪娃娃，她哄颂着麻子，按月给娃寄点钱，杠子把钱塞给她，让给娃娃寄，她也不推辞，只要给就收下，能多给娃寄一点就多寄一点，这世界上她是罪人，只要能叫龙飞娃好好的，那怕自己下地狱哩！
　　
　　 7
　　
　　 临近毕业，同学们都忙着找工作。
　　 西安人才招聘会上人山人海，有很多外地学生也专门坐火车来参加这个招聘会。
　　 龙飞和张娟随着人流一个一个摊位往过看，看到满意的就递交一份简历，和招聘工作人员交谈一番，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但是两人依然兴致勃勃，不断议论着某某单位怎么样。经过两年多相处，两人的爱情益发稳固，毕业时候，两人约定签到一个城市，设想着未来甜蜜幸福的生活，他们激动地睡不着觉。
　　 回到学校，张老师正在找他们，说江苏财专来招老师，看龙飞有没有兴趣去。龙飞和张娟到系办公室和招聘老师见了面，相互印象不错，第二天一试讲，校方对龙飞很满意，毕竟龙飞在外面代过几年课，有一定经验，最终校方决定录用龙飞，但是张娟落选了。龙飞一听，很明确地答复说：“张娟去不了，我也不去。”张娟劝他再考虑一下，他笑着说：“我去？你去不成咱俩不是黄了吗？难道你不想嫁给我了？”张娟眼圈一红，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龙飞慌了，把张娟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哭，我和你开玩笑的，咱俩一定要签到一起，我一定要娶你。”
　　 “我拖累你了。”张娟哭着说。
　　 “傻样，我愿意。”
　　
　　 两人到研究生楼找李清，李清本科毕业后直接考上了本校研究生，他听龙飞学说这几天应聘情况后，说道：“九二年看深圳，九六年看山东！”他看一眼张娟，接着说道：“你女朋友家就在山东淄博，我觉得你们不如去淄博，一是那里正开发，发展机会多，二是离她们家近，有个依靠，什么事情都好办。”
　　 没等龙飞说话，张娟抢着说：“我也是这样说呢，他不愿意，一心想去北京、上海、深圳这些大城市。”
　　 “那就是你想法上有问题了，并不是只有这些大城市就最好，前两年咱学校毕业生都往深圳、珠海跑，因为那里正开发呢，需要人才，国家政策也有倾向，现在你再去，本科生都多如牛毛，工作根本不好找，并不是你想象的满地黄金，正是山东能去，个人才能发挥余地大，机会多。”
　　 听了李清分析，龙飞决定去山东，张娟兴奋的给家里打电话，听得出来老两口也很开心。
　　 有了明确目标，他们不再盲目地穿梭在招聘市场，东一下西一下乱撞，经过一番筛选、面试，龙飞签到一家国家级企业做会计主管，张娟签到一家会计事务所。
　　
　　 西北财大的毕业生很受招聘单位欢迎，几天下来，班里同学都签定了意向书，好多都直接定下来了，李小伟签到了北京商业银行，刘润玉凭借高挑的身材、漂亮的外貌以及六级英语证书，应聘到了南方航空公司做了一名空姐，让全班同学都羡慕不已，朱延平签到了深圳证券交易所，至于他和刘润玉的爱情能不能进行到底，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娟说要不要先回一次龙飞家，龙飞考虑了一下午，说不回去，给家里写封信就可以，等工作挣到钱把钱给妈妈邮回去。张娟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坚持，很快她就沉浸进幸福感觉里了，因为龙飞答应她和她一起回她家，在她家里一起等待上班。她以为龙飞是为了她才放弃回自己家呢。
　　
　　 火车站上都是送别的身影，每趟车启动，都是哭声叫声呐喊声，还有追逐火车奔跑的身影。
　　 “多少大学恋人就这样奔赴了不同的方向！”李清感慨着，他想起了和女朋友分别的场景，神色黯然。
　　 “你们再没有联系吗？”龙飞问。
　　 “没有，联系啥呀，她在新疆呢，那么远，还怎么有可能走到一起？当时送她走的时候，还说等将来我毕业了，去新疆，她等我，结果，一走就再没有信了，其实我们也都清楚，不可能了，不过是自己哄自己吧，免得分手时候太难过。”
　　 龙飞和张娟是班里第一拨走的，同学们都来送他们俩，一个个和他们开着玩笑，相约着结婚时别忘记请他们吃喜糖，甚至有人拿他们开起了玩笑，龙飞觉得心情舒畅起来，真是的，毕业分手又不是上刑场，干吗要哭哭啼啼，搞得那么伤感！
　　 天下起了小雨。“西安这破天气！”大家抱怨着。有人说：“是老天想留你们呢，别走了吧！”
　　
　　 车快开了，那边张娟和女生们已经哭成了泪人，这边龙飞也和同学们一一个告别，和男生拥抱，和女生握手，和李清拥抱的瞬间，离别的伤感油然而生，龙飞不由得哭出了声。“兄弟！”李清也泪流满面，把龙飞久久地抱着，不愿放手。
　　 细雨飘洒，泪水和雨水混合着，分不清哪行是泪，哪行是雨。
　　 龙飞拉着张娟一步一回头地上车，打开车窗，和同学们依依招手，声声叮咛，车开了，同学们齐声高呼：“李龙飞、张娟！李龙飞、张娟！……”
　　 龙飞把头伸出车窗，大声喊道：“再见了同学们，再见了李清哥，再见了西安，再见了我的大学生活！”
　　
　　把张娟抱在怀里，替她擦去脸上的泪，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我终于可以远走他乡了！从今以后，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女人，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