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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时光]行走的青春

寒鸦
2006-10-18 22:47   收藏:0 回复:19 点击:800

    从学校回我家是下走十里路,从我家到学校是上行十里路。
   从学校走回我家是在星期六的下午,从我家返回学校是在星期一的黎明。
   初中三年的时光,我就遵循在这样一道轨迹上来回穿梭着。
  
   三年的时间,不短也不长,我已记不清这熟悉过于单调的来回已经重复过多少次。那时候的天空很蓝,风儿很轻,草儿很绿,小河的水清澈明亮,鱼儿自由上下,欢快地摆动着尾巴拍打绿波。空气有如轻纱一般的柔弱透明,好象一碰就会破碎,偶尔打上的喷嚏像田野间的孩子赛跑一般,“唿遛”一下已经是百米开外了。
  
   学校叫“云台中学”,因为背靠云台山而名,但这个正规的名字一般不怎么被人念起,倒是另外的野名---“刘家坟中学”说起的人还多些。譬如随便问一个学生“你在哪上学呢”,最常见的答案就是“刘家坟中学”。这个“野名”来源于学校前面有几堆坟墓,相传是隔壁“刘家村”的太婆葬在这里,因为不是葬在刘家自己的地盘上而出名。学校不用这个名字正式命名,我想是正规的名字一般远离于俗气,而俗气的名字往往超过正规而流行吧!就像多半熟悉我的人都喜欢喊我奶名,而不是学名一样的道理。
  
   学校建在三面环山,中间一块窄狭的空地上,远远望去,如同一只硕大的土笼子。两侧的山是斜坡型,种满着蔬菜与果树;背靠的山较高,山上枝繁叶茂,绿意葱茏。房子的构造成一个“四合院”的长方形,只是有些破败的窗户半掉在空中,影响了平面的整齐。院子前面有一大操场,泥土的场面,有风可比“黄土高坡”,有雨就成“泥丸沼泽”。操场前面是宽广的柏油马路,和一条贴着马路的走向而下的河流。
  
   家乡的房子也是背靠云台山麓,在山的另一侧建立。房屋松散凌乱地排列,斑驳的土屋,还有那中分的小道,蜿蜒曲折连接着村庄对面宽广的柏油马路,整个看上去,村庄如同一个撕开了口子的布袋,黑黝黝的,吊挂在绿色的山体间。我就这样定期从家乡的布袋钻进学校的笼子,又从学校的笼子返回家乡的布袋,三年的时间,乐此不疲。
  
   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只有星期天放假,星期六的下午准备回家。回家前我们留读生得把一星期残留的工作收拾完毕,全寝室学生把玻璃瓶里剩下的腌菜倒在一个大盆里,提前实现“共产主义”,也不怕“好事”了那些早就“断菜”的家伙。那时候主要是饭吃饱,菜倒可有可无,满满一铝饭盒的“蒸饭”,了了几根咸菜就可以解决完。当然碰到“贼贩子”从厨房偷来老师的“蒸鸡”“蒸鸭”的话,那就算打上牙祭了,这时候的人个个显露出“狰狞”的吃相来,骨头都不会放过。
   
   回家是一个星期中最快乐的一天,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可以改善伙食。父亲重要的事情可能经常忘记,惟独我回家的那一天,从来没有落下为我准备好家里能够拿出手的最丰富的“盛宴”。他守侯在我身边,一脚踏在板凳头,一手捏着纸烟,沧桑的脸上堆积起来那破碎不堪笑容,如同一张年久失修的旧网,收拢着我享受美餐的全部过程。在我们家乡,谁家的菜地里种满了宽叶的芥菜,就说明谁家有孩子在读中学。参加工作回家,父亲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偶尔看见我吃着家里香香的腌菜,他都会对我说:“亏了你,我的儿。三年时间,我腌了多少坛腌菜,我数都数不清了。”
  
   寝室的衣服好收拾,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一般一星期一套衣服也就足够了。我唯一一套新的衣服还是我刚上学那会儿,母亲为我做的,那时候母亲还在人世。穿上衣服的那个下午,我硬在日头底下的塘边溜达了半天,只是为了被路边走过的人赞美着几句:“羊羊穿新衣服了?快上学了?”人之所以安于一些疏懒的习惯,也是基于一些简单的拥有吧。但饭盒是必须清洗的,而且还不是那么简单。饭盒是铝制品,一星期的“水煮气蒸”,饭盒的内外留下点点顽固的黄斑。星期六中饭完毕,小河两边开始陆续地蹲满了学生,个个手握黄沙,使劲搓洗着饭盒的黄斑,“兹兹”的声音特别刺耳,然后把黄沙一遍遍在水里淘汰干净。然后回去上课,就等着放学的钟声响起。放学出了校门的脚步轻松,愉快的心情比晚自习突然停电的那一刻还惬意。学生三五成群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有种联想:学校像一座水库,大门像一道闸,而钟声就是开闸的遥控。闸门一开,人流冲出来,马路成了河流的主干,小道就是分散的支流。
  
   蠕动像现在这时节上学,都是早上五点左右就要起床。父亲总比我起的早,这时候他不抽烟,怕咳嗽的声音惊醒我的梦乡,等他喊我时,早饭已经做好了。跨进厨房,昏黄的灯光,土灶孔的柴火,还有锅盖缝里“滋滋”冒着的热气,立时驱赶我身上的寒冷。出门的小道通着柏油马路,但我和父亲很少走这捷径,父亲总是带着我,从村子的后山绕过几处村庄再绕到大道上,主要是能约上几个另外的伙伴。出门的天还是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我走在前面,父亲走在后面,两个黑影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越着大山,时而“咚咚”的脚步声惊飞早起的鸟儿,还有那熟悉的邻居窗台里面挤出熟悉的问候声:“三哥,又这么早呢!”
  
   读书的伙伴是越来越少了,父亲就带着我走前面的小道,不再约人。父亲拙于言辞,我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偌大的世界只有我们在摸黑着行走。这时候父亲开始抽着烟,也就有了那时断时续的咳嗽声,还有那忽明忽暗的烟头。23年来,我时常想起这样的情景。那时断时续的咳嗽,是父亲在寒冷的夜色中书写下的一连串感叹号;那忽明忽暗的烟头,成了我青春岁月中的一盏灯,一盏照亮困境与黑暗的灯。
  
   学校回家的路是下坡路,走起来比较轻松,而且一般带的东西也不多,不像来的时候经常背着一袋大米。书包不用背回去,玻璃瓶也是空的,用水清洗干净过,用尼龙网袋提着。我比别人多一样的东西,那就是常在手的有一本课外书,我喜欢走路回家的时候看看书,看书就不觉得路程的远和身心的累。一手把尼龙袋子吊在手上,“哐咚哐咚”的响,一手拿着书慢慢地看,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路面。我尽量走在马路的边沿,后面有“三轮车”穿过时,我一般不抬头看,我不习惯看见车上坐着我的同学,而看着我行走的难堪。
  
   有一辆“三轮车”打我身边经过,好象有个女的声音喊我。抬头一看,我的天啦!这不是坐在我前面的郑丽同学吗?她不是往上回家的吗?今天怎么往下去呢?怎么偏偏遇上她呢?无数的疑问一下子轰在我脑子里。“三轮车”暂时停了下来,郑丽招呼着直接向我走来,而我却感觉浑身的不自在。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脸肯定是红了的。我腼腆着望了一眼她美丽的面庞,然后把手中的瓶子轻轻放在身后,把书面翻过来,正对着她,又觉得不好,就放了下来。她喊我一起上车,我始终没同意,直到她去了很远,我也没勇气抬头望上一眼,书也是假装在看。
  
   父亲渐渐的老了,身体也不好。读到初三的时候,我不再让父亲送我,吃完早饭拧起菜瓶扛起米袋我就上路了。天还是那么黑,越往深里走,越给人走进深渊被吞噬的感觉。马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回响,越响越感到了孤单,恐惧和凄凉,老是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一起走似的。哼上几句流行歌曲,哼着哼着底气不足,也就没音了。这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我父亲,少了父亲在身边,就好象少了主心骨。快到“胡家湾”的桥,恐惧感越来越强,平时父亲一般送我过了这桥,然后就站在桥头,看着我走远。父亲为了让我知道他还在,就使劲的抽烟,那火红火红的烟头,在黑暗中特别显眼。
  
   这桥闹鬼,有位妇女从桥上跳下水淹死以后,就有人说经常晚上听见这里有鬼叫,而且影子都看见过,长长的舌头,长长的头发,可就是看不见脸的样子。一踏上桥,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噌噌”地长,仿佛全身的恐慌都藏在这鸡皮疙瘩里。我放慢了脚步,甚至是蹑起了脚步,把声音放到最小最小,好象怕惊醒了睡觉的鬼魂。黑暗中路边的小树,伸展着枝条,黑糊糊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的狰狞。隐隐中后面有个声音在喊我,我更是不敢回头答应。母亲告诉过我,晚上一个人走路,任何人喊你也别答应,如果是鬼魂找人投胎,一答应自己的魂就没了的。喊了几声我听出来是父亲在喊我,那熟悉的咳嗽,那熟悉的烟火,夜色中犹为现眼响亮。父亲到底还是没放心我。
  
   三年来,从我家到学校是上十里路,从学校到我家是下十里路,我就这样重复行走着,走出了我的个头,走出了我的理性,走出了我的未来。23年来,多少次梦里依稀,我还在重复着生命中这样的轮回。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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