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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风中荡走
□ 美石
2006-10-1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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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秋分,正当寒露,快到霜降了。姥姥这时节总会盘了腿,摇着身子唱:“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哪”。不过这声音很遥远,已成十七年的绝响了。
我这人喜爱秋,一到秋天,人就精神,出门会笑容可掬,腰板也直,并且爱讲究穿戴了。白衬衫,有时扎一条蓝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样子倒像是去相亲。平日的懒散也像蛤蟆跳井,咚地没了。并一改过度使用大脑和手指的恶习,加倍使唤起两条腿来。在凉丝丝、清寂寂的秋风里荡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和喜悦的心境。
妻常向我抱怨:天开始冷了,要一层一层加衣服,秋有什么好?
我怎么回答呢,感觉有时很难用话语表达,这即是“言语道断”吧。
这里面的奥妙是什么呢?
在赤橙黄绿蓝紫六色中,我独爱蓝色,而且那种钴蓝、天蓝、群青更令我喜爱,这与秋倒是有种默契。 我爱穿蓝外套、扎蓝领带、用蓝黑墨水写字,电脑桌面也是蓝的。更喜爱静湖和大海。秋之天空,确是碧霄,仿佛夏之尘埃拭净,又经过山泉滤清,呈现出一种透明水晶般的纯真。而且那种高远,那种审美距离,会策动我的想象,让我魂不守舍,思绪万千。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写的即是这种高远开阔的情致。
蓝色是文明的象征。我荡走在秋天的傍晚,一边旁若无人地思想。看看包含古希腊人自由精神和艺术思想的建筑吧,还有《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悲剧、哲学,十三、十四世纪的文艺复兴,多少令人神往!而登峰造极的地中海文明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呢?追根溯源,它实质上是一种移民文化,一种海洋文明。蓝色,多么自由浪漫的蓝色!
我想到了那部曾令我心潮澎湃的电视片《河殇》,曾经遇到怎样的命运;想到那条渴望冲入大海的黄河,现在处在怎样的命运!我们有过郑和,但没有一个敞开胸襟的皇帝。权力让我们恐惧蓝色,淡薄蓝色,妖魔化、神秘化蓝色。最后,我们还是筑起了海防,回到了大陆文明之中。
可悲的是,在当代的架上艺术中,这种蓝色愈来愈少了。这不奇怪,一万人里头,总会有九千多人说,蓝色怎么会代表秋呢?荒唐!金色嘛,你瞧,金桔闪耀、稻浪飘香、红叶满天,收获的季节嘛!
王小波有一篇杂文《花剌子模国的信使》,谈到这个问题。我想,我还是喜爱蓝色,因为我喜爱蓝色。
可是,这是我喜爱秋的理智吗?蓝色竟是秋的代言?而且,作为情感范畴的爱难道是智力范畴可以分析注释的吗?
所以,这只是一种演绎,我的一厢情愿。但畅达、宁静之感是原始的。
我继续荡走。
风在吼,干黄的叶子簌簌飘落,路旁整齐的一串红、鸡冠花也不再光鲜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无数的铁甲虫在秋风中密密麻麻伏在水泥地上等待冲刺。一个老人扬着小红旗,我停下来等绿灯。少女们依然穿着露脐短衫,穿着蹲下来就会暴露臀沟的低腰牛仔裤,不过这时,她们总会瑟瑟发抖,捱不过的,就去打的士逃回家。
秋风来得很急,摇得树东倒西歪,似乎预示着一场秋雨。
秋天不仅有蓝,不仅有旷达的静美,还有一种潜在的智慧,一种对人生的观照、思辩的意味。
古往今来的文人羁旅都会深深陷入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之境界中,因为,从心灵上说,我们都是天涯断肠人。当然,秋天的诗句俯首皆是。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是陈子昂的感怀;“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杜甫的洞察。
秋日登高也即成为了一种象征。在这个富庶向凋零急转的季节,一切轰轰烈烈、绚丽缤纷都显现出令人怀疑的价值,秋天成了价值、意义的破坏者,这与人生的落差、人生的感悟不谋而合。尤其对于伟大人物来说,这种感触是深切的。有思想的现代人更是孤独的诉求者,秋天是我们永恒的精神家园。
我走上一座立交桥,身上渐渐发热。夕阳从树梢上泄出了余晖。西边的天空混染了一条条的金色和紫色,巨大的桥身也涂了淡黄光影。
秋的寂寥是剥去浮华的哲思,核心是独立的静守。所以,秋不是火辣辣的太阳,不是血腥的革命,不是忠字舞,不是社论,不是颂歌,不是油画人体。秋是透彻和明媚的天空,是线条和泼墨,是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是鲁迅的烟斗,是余杰的《火与冰》,是张中晓的《无梦楼随笔》……
在秋风中荡走,穿过喧闹的商街,又冷又热的感觉让我刻骨铭心。太阳已经沉落,肚子有些饥饿了。那么,“夕餐秋菊之落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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