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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寒鸦
2006-11-01 17:28   收藏:0 回复:13 点击:830

    拂晓时分告别温馨的梦境,收拾好该带上的物品,走在返回城市的路上。
  
   小镇的车站还算安静,流动的人不多,偶尔早起的,还在散发着睡眠的倦意,恍惚的样子就像四季习惯着安闲与懒散的小镇一般。除了一、两个做早点的小摊老板见到来往的散客,会大声地吆喝几句“包子呐……油条豆浆呐……”,大多的居民还沉睡在悠然的梦乡里面,连带着懒得流动的空气也丝眼朦胧。
  
   我刚一上车,就见到邻村的表弟“小风”和他妻子也在车上,坐在车厢中间第二排,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三岁左右。我在他们后面坐了下来,彼此寒暄一番,表弟递给我一支烟,我说戒了,他自顾抽了起来。两人的脸色看上去很疲倦,一夜没睡觉,“小风”和我有一句没一句搭拉着话,伸展的笑容只有下半边在动,有如套上绳索拉出来般勉强。才打听,是孩子生病了,一直拉稀,镇上医院打了多时的针也不管用,时好时坏,所以决定到城市的大医院就诊。昨夜孩子闹了整整一晚,刚刚睡着,两人才缓口气来休息。
  
   知道他们此时最需要的是休息,我也就不便多打扰。看看车厢后面零散地坐着两旅客,都半眯半睁着入定。“小风”的烟雾让车厢的空气有些沉闷,于是我把车窗的玻璃拉开一线缝隙,放窗外新鲜的空气流动,然后坐定下来摊开书,随意着阅读一些名家的散文。在旅途看书,一般不喜欢看剧情曲折跌宕的长篇鸿著来绷紧心弦,一个多小时的旅程结束后,紧绷的弦还保持着难以松弛的心悸,这不是旅途中我愿意衍生的心境。就一些短篇最好,随时看完一篇随时放下休息。
  
   人刚踏上旅途的起点,心却早一步飞向终点,尽管汽车的速度不算太慢,但总是希望快点结束旅行。于是习惯着在坐车的时候用看书来冲淡“旅途终点症”的焦渴,也许是骨子里我害怕与拒绝着身陷一隅的无聊和寂寞吧。平时安闲的时候,难以静下心来看书。浮躁的心态,变迁的欲望,不定的人际,难料的事件总在生命中浮浮沉沉,生活如同“打马观花”,还没等你凝视什么,就切入下一个景点。而旅途中的感觉不一样,首先人身自由得到限制,无论你的思维放纵到什么程度,你的触角却跨不出车厢的空间。于是就选择着随遇而安,一边阅读陶冶性情的美文,一边把窗外的万象当风景看,让生命在每一分钟里悠然自得,让感想在每一处文字上浮游翩翩。
  
   陆陆续续又上来了三个人,一声喇叭的长鸣后,司机启动了汽车。还没等车子跑起来,车门蹦进来俩孩子,十来岁左右。惯性使他们还没稳定身子,就摇摇晃晃着开始抢坐前排靠近窗口的位子。先坐下的孩子比较胖,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唇,显得寡言而憨厚。同来的另外一孩子身型偏瘦,骨骼硬朗,小巧的脸盘搭配着十分和谐,一双“咕噜噜”的黑眼珠如钟摆一样,转动不停。瘦孩子喜欢笑,从上车开始就笑声不断,又尖又细,似乎音带从窄窄的通道里是挤出来的。他一手拿着半根油条,一手去拉胖子起来让他坐,胖子不依。胖子喊瘦子叫“猴子”,瘦子喊胖子“老猫”,整个车厢有了这俩孩子,一下热闹了许多。
  
   嘈杂的声音让“小风”看上去有点不高兴,蹙了蹙眉头,他妻子则拿外套盖严了怀里的孩子。“小风”用眼神制止“猴子”几眼,“猴子”读懂了,没有多大的反映,倒是盯着看了看怀里的孩子。
  
   俩孩子继续打闹着,“老猫”用手一挡一挡,一不留神,把油条挡在“猴子”的灰白衬衣上,这才让“猴子”停止了打闹。“猴子”试着用手指擦去污垢,一擦又多了五条油腻的杠杠,刚用没有油腻的手臂抹擦一次,衣服胸口马上被抹成一大块油斑。他就懒得管了,把油条往嘴里一塞,把手在座位沙发的边沿抹了抹,顺势坐在“老猫”旁边,和他叽里呱啦说开话。
  
   “猴子”说:完了,完了,早上出门么么(奶奶)刚给我穿上的新衣服,一再跟我说别弄脏了,这下污浊一大块,回去又得挨打。你说怎么办?“老猫”。“老猫”说那能怎么办呢?反正也已经这样了,没事!反正你也被么么打惯了哈。于是俩孩子嘻嘻笑着,一捅我一下,我揪你一下,看来是难得出门这样放纵着开心。
  
   “猴子”又说:昨天下午就被么么打了一顿呢,你晓得不?“老猫”。还是你娘伊好,很少打你,打你也是假的。我昨天倒霉,以往么么把我关在房子里做作业,我就把门反锁上,从窗户一根松动的钢筋爬出来,然后再把窗帘拉好,么么就一直以为我在里面写作业的,哈哈……检查?么么看不懂,只检查我写了没有,做一回作业可以蒙么么几天呢。昨天在后山弹珠子,一头撞上我么么了,被拉回来狠狠用竹板抽了一顿屁股,现在都痛。你瞧……肿了吧!
  
   “猴子”又说:么么的竹板,宽宽厚厚的,痛了一阵屁股就麻木,不怎么的,没事!最怕是语文老师打人了。咦!“老猫”,你那语文老师听说从来不打学生,真好!胡老师上课的竹板,薄薄的甩起来“呼呼”地响,而且竹板的前头故意劈开一条口子,打在手心还夹着肉,不晓得几痛!我最恨胡老师,老是盯着我,把我珠子收缴去给他自己的儿子玩,还要打我。告诉你个秘密,“老猫”,我也有办法治他,哈哈……我专门找他儿子弹珠子,他儿子特笨,我把自己的珠子赢回来以后,再借给他,他儿子输了没珠子还我,我就也用竹板子打他儿子的手,哈哈……
  
   “猴子”边说边手舞足蹈,越说越兴奋,越兴奋越说,“哈哈”不断的笑声像鞭炮一样在车厢里时不时“嘣”上几声,一车子想休息的人没有一个睡得着。“小风”出手拍了拍“猴子”的肩膀,提醒他声音小一点,有小孩子在睡觉。“猴子”看来根本没尽兴,盯着孩子看了一眼,然后白了一眼“小风”懒得理他,继续拉着话题呱呱不休。后面一老年乘客颇有微词,也跟着喊“猴子”安静一会。我倒无所谓,书看不下去可以看看窗外流动的风景,路边倒退的行人、牲口、树木、梯田高低不一、大小不致,还没在眼帘作短暂的停留就已经匆匆地隐去。一切生命在旅途中都是过客,会有一时之长短,但无一刻之永恒。浮华总有尽,淡泊才是真。
  
   “猴子”又说:“老猫”,我有一颗珠子特好看,里面还有花有水,你要我送给你。你弹珠子太臭,老是珠子进不了洞。好多次都是我照顾你赢得呢,我怕你不跟我玩了。对了,有天晚上我在床上弹珠子,弹着弹着,珠子滚下床来,我也落下来。我明明晓得我是滚下床了的,可我就是没动,硬挺着把珠子弹完。等我早上一看,哈哈,我哪在弹珠子呀,我在地上睡了一夜呢,哈哈……
   这下把“老猫”也逗乐了,你个笨蛋,做梦都在弹珠子呀!难怪弹得那么好的。上次听你说,你在上课的时候想撒尿了,就是找不着地方,后来你就在教室里撒尿。你这笨蛋,你撒在什么地方了,你是撒在你的床上了,哈哈……又被你么么好好修理一餐呢。
  
   俩人的话题又回到被挨打上面来,“猴子”的话越说越多,都是一些琐细的小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旧帐,越说越没名堂,越是没名堂“猴子”越是说得津津有味,直到喉咙干了,嗓子哑了,声音越来越细了,也没减低他的兴头。终于在接连不断的“鞭炮”声中把后面的孩子吵醒,一个哭一个笑,此起彼伏。
  
   车厢里的乘客早就有了怨言,责怪这“猴子”的话实在是多,而且大声笑个不停,根本无法休息片刻,有的人甚至提议售票员把钱替还给他们,让他们搭下一辆车。“老猫”也不准备搭理“猴子”的话茬,只有“猴子”倔强昂起头,依然喋喋不休。他的傲慢终于激怒了后面的“小风”,“小风”站起来,强劲的大手一把按住“猴子”的头,手捂着他的嘴巴训斥他:“你这细崽,叫你莫说你偏要说,叫你莫吵你偏要吵,你怎么就不顾别人啊?你有父母管教没有啊?我让你说,我让你吵……”
  
   我连忙站起来拉开“小风”,同时也是对大家说明:“别这样,小风,会伤着孩子的。出门在外同一辆车,多多宽容些吧!孩子要说就让他说话,再说你能阻止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吗?”“小风”被我一拉开,猴子“倏”地一蹦,像拉紧的弓弦弹了起来。他的脸憋得通红,眼眶湿润着,但硬是忍着没有流下一滴泪,直冲着“小风”吼叫起来:“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我要你买票了吗?我坐了你位置了吗?你不爱听可以扯上俩把鼻涕塞上你的耳朵,你管我那么干什么?”
  
   “小风”气得又要按“猴子”,“猴子”站着一动不动,手和他纠缠一起,车厢一片嘈杂,大家都忙着劝阻俩人。
  
   司机突然一刹车,惯性把“猴子”摔在引擎的盖板上,正好上来一中年男子,看来是认识“猴子”的,扶起了他。
   “猴子,你们这是上哪去呀?”中年男子边拍“猴子”的衣服边问他。
   “表叔,上县城我大姨家,让我这星期上她家去玩游戏去。”
   中年男子注意到“猴子”衣服上的油腻,低下身子帮他抻了抻衣摆。
   “哦!这样啊!猴子,你父和你娘伊上温州打工,有一年多没见着,想娘伊了吧。”
  
   听完这话,“猴子”突然被电击打一般,再也不吭一声,绷紧挺直的身子松弛下来,软绵绵地靠在“老猫”的身边,黑黑的眼珠凝望着窗外一动不动,似乎可以把窗户的玻璃看穿。倔强的身子如雕塑一般,保持一个姿态凝固在座位上。车厢悄然着已安静,再也听不到半声话语。我的视线正好停留在“猴子”脸的侧面,我已经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脸盘滑落的声音。
  
   车子继续行使在旅途中,只是安静中多了几许沉闷……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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