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案（二）
　　谋害人的结果（杀人游戏的故事）
　　
　　 二十一世纪初，湖南长沙的红网总部发生了一桩异常可怕的谋杀案，公司全员为之震惊。那时候白领阶层正好盛行一种叫做杀人游戏的东西。
　　 这个游戏的风靡程度，从最初国外引进以来，在互联网上象野火一样蔓延开来，吸引了众多爱好者的关注，它使得人们都疯狂起来了，让年轻的、年老的、瘸腿的，甚至瞎子，全都蜂拥到给玩得像煞有介事的杀人游戏中去。人们争先恐后抢当杀手，带着他们的帖子，凭着自己的智慧，投入到传说是杀戮遍地的神秘地区去。在玩游戏的一段历史中，记下了人的轻信、愚蠢、恶念、失望和死亡。这股浪潮包括各种阶层的人：职员、资本家、学生、商人、警察、工人、学者、文盲，他们全都给迷住了。人性中最坏的激情在游戏中暴露无遗。憎恨、妒忌、贪婪、狠毒。警察不比奸商好，学者不比文盲好。所谓文明的那层薄纱给抛弃了，野性在“杀杀杀”的狂呼中表露无遗。
　　 这个时候，我们真不比我们几千年前的老祖宗好多少。这说起来对我们真不光彩，然而天啊，这是千真万确的！已经光荣就义的人们，一个个在倒下，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他们的尸骨埋在哪里。有些人从胜利中走了出来，可是受尽饥饿折磨，眼睛深陷，他们看到了那么多死亡，讲出来的事情叫人毛骨悚然。这许多人中不少的经历本身就是最悲惨最动人的故事。
　　 不信？我就给你讲讲最近发生在我周围的一件事情。事发的当事人们，都是曾经玩过杀人游戏的高手。然而脱离开游戏，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就真的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我在故事的开头已经提到了。红网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凶杀案。在所有的当事人中，最神气的要算是止水微澜了，这个人非常狡猾。有很多善良的人们都曾被他骗得五迷三道。
　　 关于这个人，他的来历大家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从客栈并入红网就来到了这个本来和平的地方。他是号称曾经游历过世界的人，他买了一辆二手的本田雅阁，驾驶着它开来开去做生意，不过生意做得并不成功。
　　 直到有次酒后驾车被撞，车子再也修不了，止水微澜就和一直跟他一起东奔西跑的妻子安稳下来，就在现在这个叫红网的地方盖起了一座木屋，出售烟酒杂货。他们买卖做得挺兴旺，很快就盖起了十分神气的这座房子，开起了一个叫“乡村荷塘”的小小公寓，也就是分房间出租、供应膳宿的旅馆。
　　 止水微澜身高六英尺，肌肉发达，气力过人，据说他能从地上举起重二百斤的铁疙瘩，举到离头顶一臂距离的地方。不过他长相不佳，眉毛很低，两只小眼睛显得很狡猾，脾气特别暴躁。不过他的妻子显然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止水微澜太太的样子和她丈夫截然相反，个子很小，脸色很白，双颊透红，一双灵巧的黑眼睛，头发有点混血儿的暗红色，而她丈夫的头发是乌黑的。
　　 这对夫妻开办了他们那家公寓不久，住进了布衣和珠儿父女俩，他们刚从异地返回故乡来。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落叶选择了归根。止水微澜和父女俩似乎很快就十分亲密，极其融洽地居住在一起。布衣是一位教师，经常给周围人的孩子补补课，很受欢迎，他的女儿十分漂亮，和蔼可亲，没多久就得到大家喜欢，因为她钢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随时给大家助兴，什么人需要音乐的时候，她都高高兴兴去帮忙。两家人的日子过得到也其乐融融。
　　 但是杀人游戏的魅力实在大得惊人，布衣沉迷于游戏在网吧里乐不思蜀，甚至连乡村荷塘都不回去了。他玩游戏的那天，女儿仍然住在“乡村荷塘”里。过了大约三天，布衣回来了，与此同时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彩票中奖了。这时他购置了很多家用设施，准备买新房真正安下家来。然而他太爱玩这个游戏了，同时正在进行的杀人游戏使他不想分心于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他沉湎于网吧，他的女儿依然住在“乡村荷塘”。
　　 然而等他回来的时候，整个红网忽然听到一个惊人的传闻，说是珠儿被谋杀了。
　　 这个传闻最后证明是千真万确的。“乡村荷塘”的服务员说出来的事情是这个样子。那天她上接到珠儿的房间去，想要看看，离开珠儿平时起床的时间已经一个半小时了，为什么她还没露脸。她看到房门锁着，敲了半天，也没有听到里面有回音。她一下子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于是马上下楼向主人报告。止水微澜和几位住客赶紧上楼，他敲了一阵门，同样没有听到回音，马上把房门撞开，这就看到了房间里可怕的景象。
　　 床上横陈着珠儿的尸体。她只穿着睡袍，睡袍又乱又破，好像作过殊死挣扎，事实上她是作了殊死挣扎，因为进一步看到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她仰面躺着，头倒悬在床头边。她的脖子被带子紧紧勒住，勒得很深，都勒到了肉里，这种带子是当时男人通常用作裤带的。这可怜女人凄惨的脸部表情充分说明，她是被活活勒死的，接着的验尸证明说，凶手用的力气那么大，脖子都完全断了。嘴上的乌青说明，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曾经把她的嘴紧紧捂住，不让她叫出声音来。她的手腕也有很深的乌青和创伤，说明她挣扎过，凶手死命抓住她的手腕。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伤得很厉害，可见她在挣扎中曾不断地撞到木头床架上。
　　 出了谋杀案，这是不容置疑的。凶手是个男人，这也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女人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目的是抢劫，这同样是不容置疑的，因为一个大箱子被撬开了，尽管它有异常坚固的锁和两根捆着它的铁箍。可怜女人的衣服全都被翻了出来，散了一地，地上还有她的珠宝首饰，一点没有拿走。那么，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这说明凶手像魔鬼一样狡猾，知道一旦拥有这些尽管非常值钱的珠宝首饰，在侦查中无疑会露馅。不，他要的既非她的珍贵珠宝首饰，也不是她的漂亮衣服，他要的只是她父亲刚刚兑现过的彩票奖金。
　　 接下来的问题是：凶手到底是怎样进的死者那个房间？绝不是从房门进去，有十几个证人可以发誓证明这一点，因为在止水微澜硬把房门撞开的时候，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钥匙还插在锁上。除了房门，唯一的进口就是窗子了。但是窗子离地面很高，却一点没有使用过梯子的迹象。因此推论下来，凶手是事先偷偷地溜进了房间，躲在床底下，犯罪以后，爬出窗子，攀着一根铁的水落管爬上屋顶，然后再从天窗下来到房子里。
　　 现在说到了最重要的问题：这个凶手到底是谁？罪行发生那会儿，公寓共住着十二位客人，大多数是男人，还有很多服务员，来来去去。红网的警察力量很薄弱，再加上办案方式也是比较原始的，根本破不了这么一个惨案，因此十分不幸，找不到任何线索可以去逮捕任何人。布衣回来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昏倒了，因为他深爱着他的女儿。他现在悬赏价值五千英镑的黄金，希望能捉拿凶手归案。可是悬赏也是白搭，结果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得到。被害女人的遗物都由止水微澜保管着，他把它们交还给珠儿的父亲。布衣说样样不少，就是少了奖金。最后布衣经常从噩梦中醒来，梦见珠儿死后的惨状。以至大面积失眠，身形憔悴地变了个人似的。一年后，布衣离开了这个伤心地，离开的时候，人完全变了，垮了。
　　 可是还有一个人也大大地变了。这个人就是止水微澜，乡村荷塘的老板。他一直是个勤快的人，可一下子酗起酒来，其结果就是不关心店务，这一来，对门趁机开了一家叫“网际风云”的新旅店，止水微澜这家曾经兴旺发达的公寓于是失去了它所有的住客。越是这样，止水微澜酒喝得越凶、连他的妻子也没有办法。
　　 最后，在谋杀案发生一年以后，止水微澜卖掉了他的产业，带上他的妻子移民到美国去，坐的船叫“雨夜昙花号”。
　　 这个故事的第一部分到此结束，这就来讲它的第二部分--叫人吃惊和费解的部分。
　　 雨夜昙花号是一艘豪华大客轮。船长是个头脑清醒的北京人，叫无量天尊，在航运业中十分知名。人人公认无量天尊船长是位异常勤恳和诚实的人，丝毫不感伤和迷信。毫无疑问，有许多还活着的人认识地，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证实这一点。
　　 雨夜昙花号有头等和二等舱，乘客很多。止水微澜夫妇坐头等舱。为了让接下来的叙述大家读得更清楚明白，有必要把船的一部分说明一下。止水微澜夫妇的房舱实际上就在船长房间的隔壁，但是船长的房间门对着主甲板，止水微澜夫妇的房舱门却对着一个大客厅，跟船长的房舱门正好成为直角。因此，船长要到止水微澜夫妇的房舱，必须先开门到主甲板，然后绕个弯到止水微澜夫妇的房舱门口。
　　 雨夜昙花号从厦门下水，一路顺利地穿过了台湾海峡向洛山叽进发，天气十分晴朗。然而奇怪的是，止水微澜夫妇一直待在他们的房舱里，从不上甲板定走。侍者们悄悄地议论说，止水微澜一直沉湎在酒当中。他和他的妻子整天厮守在一起，尽可能小心着避开同行的旅客。
　　 有一天夜里，当船顺利出海来到北太平洋的时候，无量天尊船长正在他的房间里睡得很熟，他的房门忽然打开了，止水微澜冲了进来，身上只穿着睡衣。他脸色灰白，浑身颤抖不停，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
　　 船长突然被惊醒过来，自然想到一定出什么事了，一翻身下了床，没想到止水微澜一下子坐到了沙发上，嘴唇发白，满脸都是冷汗。
　　 “到底怎么回事？”无量天尊连忙问道。
　　 “天啊，快救救我的命吧！”止水微澜惊恐万分地呻吟说。
　　 “从什么人那里救你的命啊？”船长问道，心想他这位乘客一定是患了类似精神分裂的毛病。
　　 “从那个女人那里救我的命！”止水微澜呻吟说。“她一直引诱我投海，可是我及时破了她的符咒，逃到这里来了。”
　　 这句不寻常的话自然证实了船长关于他患了诸妄毛病的想法，因此尽力安慰他，把他带回他自己的房舱。在那里船长看到，止水微澜的妻子在她自己的床铺上睡得甜甜的。他帮助止水微澜躺到他的床铺上去，给他把被子塞塞好，然后才离开他。
　　 当他走出止水微澜的房舱，拐弯来到甲板上，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他猛地向后一跳，差点儿摔倒了，因为一阵强烈的光几乎使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觉得一样什么东西很轻地碰到了他的脸。他想这可能是一只海岛，可那光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候是阿三在值班，当班的水手们在船中部或躺或坐，阿三在船尾走来走去。
　　 “阿三先生，”船长大声对他说，“那阵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光啊，船长？”阿三惊讶地反问。
　　 “怎么，你刚才没看到一阵强烈的亮光吗？”
　　 “没有，船长。”阿三回答说，他想船长一定是酒喝多了。
　　 “喂，你们那边那些人，”无量天尊大声对在甲板上了望的水手说。“那阵亮光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什么亮光啊，船长？”几个声音问道。
　　 “天啊！你们也没看到那阵强烈的亮光吗？”无量天尊生气地叫嚷说，因为他以为大家在跟他开玩笑。
　　 “没有，船长，我们什么亮光也没有看到。”那几名水手异口同声回答说。
　　 无量天尊这下闹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他眼睛花了吗？是他的感觉开了他的玩笑吗？抑或是别的什么道理呢？
　　 于是他心里特别不痛快地回到他的房间里。船开得很顺利，顺风顺水，天空晴朗，星星照得很亮。天上也好，海上也好，不会有任何东西射出那阵亮光，也不会有什么东西会碰到他。阿三和那几名水手绝不可能串通好了来跟他开玩笑，因此无量天尊得出结论，跟他开玩笑的是他自己的感觉，不过跟止水微澜那句古怪的话联系起来，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动，对于这位老江湖，还没有事情曾经让他感到这样震动过。
　　 第二天那些水手传来传去，说“老大”从来没有醉成过这个样子。
　　 无量天尊这回少有地开动脑筋。他把止水微澜请到他的房间，问他昨天夜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止水微澜看上去病得很重，脸上一副害怕、感到受威胁的神情。
　　 “我不知道，”他有点抑郁地回答，“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恶梦。”
　　 “那好。我希望你不再做那样的梦，”无量天尊说。接着他把自己碰到的事情告诉了止水微澜。止水微澜一听他的话，似乎又害怕起来了，上下牙齿格格地打架，透出一声呻吟：
　　 “老天可怜我，那么这是真实的了！”
　　 “什么是真实的？”船长听了很惊讶，问他说。
　　 止水微澜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睑，回答说：
　　 “自从离开湖南以来，我三次看到一个女人的幻影，她要引诱我投海。”他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若是在几小时以前，无量天尊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哈哈大笑。可他这会儿十分严肃，闭口不响，因为他自己碰到的事--那阵亮光和什么东西碰了他一下--使他无法作出解释。因此，这位坚强的老江湖--他很年轻就在海洋上航行，曾在世界各处勇敢地经历了无数海上危险--这时有一种无法平静下来的说不出的恐惧。
　　 雨夜昙花号继续顺风顺水地航行，直至来到夏威夷。这时候止水微澜难得露脸，只除了大清早，他和他的妻子双双在船尾散步。他看上去变了许多。船上的人说，自从离开湖南以后，他好像起码老了十岁。他的头发变白了，他的脸变得苍白，有了皱纹，他那双眼睛好像由于害怕而显得焦躁不安。
　　 在夏威夷那儿，船又遇上了恶劣的天气。全体水手日夜奋战，船长差不多整整一个星期坚守在甲板上，二十四小时当中，只能争取时间眯上眼睛睡上一两个钟头。
　　 一天夜里，当雨夜昙花号绕着夏威夷行驶的时候，天气好像更加糟糕了。天空黑得像墨汁，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可是当巨浪轰鸣着哗哗散开时，广袤的大海上空闪现着发磷光的浪花。有时风向突然改变，风速急剧增大，出现了少有的可怕的飓风，它带来尖冰和冰雹，跟石弹子一样大小，僻里啪啦地猛落下来。这是一个恐怖和危险之夜。
　　 无量天尊又警惕又担心，穿着他的沉重高统靴和油布雨衣，和阿三一起站在船尾。
　　 正当无量天尊和阿三一起站在那里观察着的时候，无量天尊忽然一阵摇晃，一把抓住阿三的胳膊，粗声大叫道：
　　 “我的天啊！那是什么？”
　　 他还能不大叫么，因为在他惊恐的眼睛里，主甲板上出现了一大股颤动的亮光，它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飘着一头长长的秀发，而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有一圈疤痕。船长和他旁边那位同伴全都惊得呆住了，因为他们两个都看到了她。可是他们接下来还要看到更加可怕的景象。
　　 他们只见那幽灵升起来，挥动着双臂，飘到船外黑色的、怒吼翻滚的大海上去，而就在她升起来那当儿，从房舱门口忽然冲出来半裸的止水微澜，头发在风中飘动。那幽灵仍旧在挥动着双臂，仍旧在大海上飘走，就在这时候，惊吓得动也不能动的两个人眼巴巴看着这可怕的场面，却无法移动身体去拦阻止水微澜，而那不幸的人发出绝望和恐惧的尖叫，使听到的人无不血液都凝住了，而他就这样跳进了汹涌的海水中。
　　 就在他跳下海的那一刹那，那幽灵像电光一闪那样消失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两个亲眼目睹的人才恢复过来，可以开口说话。他们随即相互询问，是不是他们的感觉欺骗他们了，这只是一个幻象。可是无量天尊一下子记起了上次碰到的事情，马上飞也似的冲到止水微澜的房舱去。房舱里只有他妻子一个人，她好好地在睡着。那么说，这完完全全不是幻象。止水微澜确确实实是被那海上幽灵引诱，跳到大海里去了。想要救他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已经沉到漆黑的、汹涌的大海海底，再也不会浮上来了。
　　 他们没有把止水微澜的妻子叫醒，告诉她她丈夫投海自杀的消息。一直到第二天，她一听说这件事情，马上倒下不省人事。等到她苏醒过来，他们发现她神志不清，因此，在余下的整个旅途中只好守护着她。
　　 在船上，她一个字也没有从她嘴里透露出来，从而可以臆测这件恐怖的离奇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似乎被什么难以形容的痛苦所折磨，从早到晚踱过来踱过去，拼命地绞她的双手，可怜巴巴地呻吟着。
　　 可是在湖南红网总部里，当人们听说了那两位目击者所讲的关于止水微澜投海自尽的那个骇人景象时，这件神秘的事也就无需解释，因为这场景本身就是一个解释，这个解释就是：正是止水微澜谋财害命，杀害了可怜可爱的珠儿，被杀者的冤魂为了报仇，引诱他投海，让他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