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姓胡-个人文章】
遥望生死边缘
□ 姓胡
2006-11-05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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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说,任何人间理想都抚慰不了生老病死的悲哀,大自然的恶势力轻而易举地把我们或我们的亲人毁灭,我们面对的是没有灵魂的敌手,因而不能以精神的优越自卫,却愈发感到了生命的卑微。 ——题记
(一)
这是去世的外婆曾经住过的医院。
医院,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啊。每层楼每个房间,不断有人进去,不断有人离开——有的,像我外婆那样,是永远的离开。
医生,这是一个怎样的职业啊。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盯着你。那些眼睛以前也很冷静很温和很聪慧很朴实,现在只为一个焦点被期盼的火点燃——你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救星啊。在无法相信奇迹和命运的现实,你就是他们眼中掌握生死大权的人。
医生是神圣的,他们和时间赛跑,与上帝争命。但医生不应是高贵的,而应是平和的。高贵滋生出的高傲、冷漠,亵渎了医生的使命。想想周国平可怜的妞妞,是怎样无辜地被供在人性的祭坛上,而医生的失职是最致命的一环!请求那些自私冷漠的人,不要选择医生这个行业吧!请求那些已经选择医生这个行业的人,不要变得自私冷漠吧!
我知道,当每天每夜,鲜血一遍遍地从眼前浸过,恶臭一阵阵地从鼻前弥漫过,恳求抱怨声一次次地在耳边响过,医生护士们不得不从最初的不忍变得见多不怪甚至麻木起来。医生也是人。诚然,为着每一个病人的离开而大哭的医生过于感性而不适合当医生,医生确实该有一颗坚强的心,但坚强不代表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在责任心和良心的双重考验下,会微笑会点头的医生才是好医生。
(二)
那个镜头,在我看来真的很像一个缓慢推进的电影镜头——走廊上,一个坐着轮椅的瘦削的年轻人被缓缓推出来。
我们朝相反的方向走着。我是无意间望向他,最初那一眼,他也是无意间望向我的吧。
脚步移动,草叶遮住他的脸又移开,我的目光也就停留了那么几秒钟。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我的心却感到一种深深的忧伤。
周围的空气很沉静,沉静得仿佛包含着叹息。
这不是电视剧——我碰到这种场景老是想说这句话,可又分明有着同样的或者说相似的气氛。那些泪水、隐忍、绝望在电视剧里飞扬着,在现实里却沉淀得很彻底。你嗅得到它们的气息,却找不到它们的踪迹。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不必哭诉。每个人都习以为常无力反抗。
我不敢再看他的脸,怕他从我眼中读出怜悯。走了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回头——他们正经过一个有坎的地方,轮椅抖动了一下,他的五官蹙缩做着撕裂般痛楚的表情。是什么让他这么痛呢?我对他的病情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真的很瘦,他真的很年轻。
刚刚,“重症监控室”的牌子晃过我的眼睛。
想起海子的诗句。于是我想说,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三)
见到幺舅了。
他变得又黑又瘦,头发掉光了,脸上起了斑,全然没有了以前朝气蓬勃的样子。他戴上破旧的迷彩军帽,像个末路逃犯,只是走起路来依然玉树临风,单薄的身体阻挡不了矫健的步伐。
我看着他在风中的背影会有一点忧伤。天上正下着细雨。
癌症呵,潜伏在他身体里的一枚炸弹!它正在一点点消耗掉他的能量、他的身体!
妹妹说,癌细胞的生长速度要比正常细胞生长速度快,化疗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很多正常细胞,让免疫力下降。
看方言剧。陪着幺舅看。电视屏幕上,白白的墙,白白的床,白白的衣服。弥漫着白色的医院。我刚开始没大注意,后来渐渐怀疑幺舅看这个是不是因了“同病相怜”……直到听到“肝癌”这两个字,我的心瞬间往下沉。可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啊。相信妹妹的感觉和我一样。屋里的空气凝滞了,我们三个的呼吸显得太轻又显得太重。我们的目光机械地停留在荧幕上,心里却有太多微妙复杂的因子在起伏动荡。幺舅那时侯是怎样一种心情呵!
电视里背景音乐汹涌,现实中却彻底无声。
陪幺舅回家拿药。转移因子口服液、止痛药。
开玩笑不准幺舅熬夜,要和我们同时上床睡觉。
只要还能听到幺舅偶尔因我和妹响起的笑声,我的心还是有一丝安慰。
第二天早上,幺舅开始痛了。他说肚子痛的时候,我还问是不是昨晚的东西吃太多。他冷笑一声。我突然醒悟我怎么这么迟钝。
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我面前疼成那样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蜷缩在床上,匍匐在床上,各种姿势都不能消减疼痛。我不怎么敢看他的脸,但他的呻吟声一直不断。我和妹妹爱莫能助。我们只能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跟他说话,叫他转移注意力。
我对妹说,应该按时或提前吃止痛药啊,痛的时候再吃,药效发挥都还要一段时间。
妹说,止痛药含有吗啡,吃了上瘾,哪能随便吃。
我沉默。
听说阿姨也离开幺舅了。我翻看幺舅手机时还看见她漂亮的照片。不应去责怪谁。凡人都有私心。不要打包票当你的伴侣身险绝境时你会不离不弃,没有绝对的。
周国平说:“人们爱你,疼你,但是一旦你患了绝症,注定要死,人们也就渐渐习惯了,终于理智地等待着那个日子的来临。”时间会抹平一切,无论是伤口还是坚忍。所以不要轻易给承诺。重要的是真诚地面对自己和别人。不虚伪。不矫情。不逃避。
(四)
爸爸戒烟了。因为厂里一个跟他差不多习性又喝酒又抽烟的人得了肺癌。
爸爸妈妈前几天都去医院做了检查。爸爸除了睥有点大、血脂稍高出正常值外其它一切正常。妈妈有囊肿和肾结石,以后需要动手术。我流鼻血的鼻子并无大碍,但我仍然记得去年夏天一股一股的鼻血止不住时自己的惊恐,心里会隐隐地想是不是得了绝症。
幺舅的病情听说还算平稳。我不希望这个“癌”字再出现在任何一个亲人的病历上。虽然以前外婆去世时,我设想过得癌症以外的很多死法,然后我说不行,我根本就是不甘于死亡。
是的,我们不是憎恶死亡的方式,而是憎恶死亡本身。
妹以后当护士,我相信她会做得很好。我羡慕她有当天使的机会,虽然并不是很轻松的差事。
健康的意义有多大,活着的意义有多大,当你走进医院,走进病房,你就会真正明白。
如果说到我对一个人最大的祝福,除了快乐、幸福、平安,便是:睡到自然醒,老到自然死。前者代表生时的安适,后者代表死时的平和。这是理想境界。能做到的人算是奇迹了。
我为我爱的亲人和朋友祈祷。也愿带着爱归去的所有生灵安息,或者,在它们的天堂里欢舞吧。
作者签名: 为什么没有坦然走在雨中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