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风约湘裙-个人文章】
半岛咖啡&双人舞
□ 风约湘裙
2006-11-23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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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将四肢摊开在床上,以一种最舒适的姿势准备入睡时,窗外的雨篷,响起了这夜最初的雨声。
今年的梅雨季节比往年燠热,潮湿得让人无法入睡。我闭上眼,听着雨点零碎地敲打着窗檐,仿佛看到它们在闷热的空气里划过,如同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翼,划出一种轻盈的光泽。
那个男人的脸,就这样突兀地浮现在我脑海,没有任何预兆。半岛酒店的灯光从前年盛夏的黄昏穿行而来,我仰起被灯光迷离得近乎温情的视线,看着排在前排的他。他转过脸,丢给我一个淡漠的侧影,洁净的蓝眼珠,是阳光透过冰山投射到海水上的颜色,烂漫中带着不近人情的寒冷。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象电影中的拉转镜头一般,一个恍惚,便已隔了一程山水。有些东西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关时空,象岩石的断层与裂变。那一刻,我和他,和他所存在着的那座叫香港的城市,是两条平行的线,穿梭在各自的旅途,隔世相望。
那已是前年的事了。2002年盛夏,那些阳光与雨水同样充沛的日子,我独自背转了身去。那样的一个姿态,无论我怎样掩饰,我想,它始终都有一种放弃的挫败,或者,还有逃离的伤感在里头。坐在小渡轮上望着对岸的碧海蓝天,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写下这些回忆。的确,是回忆了。据说,人在老的时候才会有回忆,呵,多半我是老了吧。在这个不眠的雨夜,我点着半盏鬼火般的黄灯,枯瘦的手指在键盘上转折起落,将关于2002年盛夏的回忆,具象成这篇文字。
于是,半岛酒店的下午,咖啡与红茶,巧克力和玫瑰花,还有那个蓝眼睛的外国男子,他们从窗外渐渐紧凑的雨声中悄然浮现,淡淡的影子,被香港经年的身姿摇曳衬托,浓艳而含蓄,合着那座城市从不落拍的时尚节奏。尽管我一向以为,香江花月夜,终究是缺了几份含蓄的。
好象一直没什么机会说感谢。梅,我学生时代的朋友,如今远隔天涯的故人,在那个盛夏牵着我,从中环刚烈的阳光与暖昧的海风里一路逶迤。真的要谢谢她,给了我一杯纯香港的英式咖啡,在半岛酒店的灯光下,陪我看夜香港的流丽与繁华。
中环的阳光是有些煞气的,迎面撞上时,总有刀锋般的森冷。或许,当阳光行经这座城市时,被一座座光鲜的琉璃大厦切割成薄片,落下后便见棱见角,人从阳光里走过,发梢间都会夹带着刺痛。
满街同样肤色,以及更多不同肤色的人来往行走。梅和我,我们挽着臂,出地铁站,上双层公车,踏过短而急促的斑马线。一些漂亮的名车飞快地从我们眼前驶过,那种速度含着内地车辆所缺乏的坚定,在我记忆里形成明丽的色块,和灰色的中环相映出巨大的反差。
我们象两只迁徙的侯鸟,梅领着我,以她标准香港式的明确性,带我奔向半岛酒店的那杯咖啡,如同鸟儿奔向它们的故园。悠闲的午后,下午茶,两个女人,多年不见的陌生,沿袭着学生时代的某些习惯,她斜飘的眼神,我犹豫迟疑的态度。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落座后的我和梅,便是一场双人舞罢。她说,我听。她舞,我看。那个夏天,我想,我们都有些寂寞。
当那束白玫瑰进入视线时,我刚好伸手去拿银盘子里面的奶酥。洁白的玫瑰从我的右眼角开始绽放,接着是一只棕色皮肤的手,白玫瑰握进棕色的手心,白袖口,铜钮扣。很卡通的色调搭配,像漂浮着奶油的咖啡,让人联想起洋娃娃,巧克力,奶油蛋糕,那些富有异国情调的纯真年代,乖巧而可爱。
梅端起杯子,闲闲地啜了一口咖啡,目光在半岛酒店的灯光下浮游。那时,她刚说完与某个男友的故事,叙述间隙的休息,咖啡是比我更好的伴侣。我的红茶有些凉,冰冰的一条线,从喉头到四肢。我们的视线在白玫瑰上交集了片刻,她转开眼眸。我却有些恋恋,痴望着曾在花瓣上跳过的那抹眼神,猜想着,它们停栖着梅怎样的情绪。梅看了我一眼,在我有所思的凝视中行若无事,啜口咖啡,微微一笑。
时间向晚,黄昏渐成夜色,半岛酒店的灯火逐次迷离,如同此刻窗外的雨声,由清寂而繁复,像春天的乱花渐欲迷人眼,铺天盖地。凉风吹散了的闷热,我的回忆在梅这里却打了结。她的故事,那些夜香港灯火般令人眼花缭乱的故事,我想,再璀灿耀眼,夜色里也免不了有几分凄清。
梅和她的故事在回忆里漂浮着,有巧克力的甜味,白衣侍者的恭谨,夜香港一贯的冷艳法度,还有海水滑过脚面的冷漠。半岛咖啡,一杯微热的午后情绪,在夜色中渐呈微冷。梅的表情始终淡淡,我的眼眶却开始发热。我面前的女子,从学生时代的印象里慢慢出离。她的过往是我耳中的故事,却是她身上心里不可平复的伤,叫人没来由的心痛。灯光柔和,我们前座的欧洲情侣,旁边的老妇,身后带孩子的男子,他们是记忆中的背景,而梅的故事,在半岛酒店一片迷乱的嗡嗡声中孤独上演,我是唯一的观众。
原来,双人舞,也是这样寂寞。
临别时,梅去坐回深圳的火车,我去地铁站。最后的回望,汹涌人潮中她的背影合谐而温暖,我想,在这座外表华丽内心落寞的城市,她的融入,也是一种坚强吧。
地铁白亮的灯照着一车子心事,呼啸的风穿过耳膜,在我头顶,这座城市正开始悸动,而我和梅的故事早已落幕。有些地方是注定不能感同身受的,夜香港锦绣盈眸,盛装出场,而我却只能从住所的26楼朝下望,那样一段距离,即使不是陌生,也是疏远和客套的了。
海上浮城,盛世繁华,梅的身影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浮现,于记忆的云端,遥遥地望着我。窗外雨声隆隆,心绪却开始飘忽。忆及往事似乎总会令人伤感,在这江南梅雨倾泻的时刻,我的伤感却如同梅当初落在白玫瑰上的视线,只轻轻一停,便滑了开去。
终究是故人情在,心里还是暖的。会心处不在远,只一个回首便足够。无论岁月如何苍老,我和梅隔得有多远,每当回忆起2002年的盛夏,那曾经的香港之旅,那杯半岛咖啡,以及那场寂寞的双人舞,都会让我于这苍茫浮远的人世,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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