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一笛-个人文章】
“迟归”的亲情
□ 一笛
2006-11-29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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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父母来小住了几天。父亲能一改往日坚持独居的固执,主动和母亲一同来女儿家小住,让我们姐弟几个惊异之余感慨不已。
五年前,也是在我现在的家里,七十多岁的老父怎么也不听几个子女的劝说,软硬不吃地非要坚持自己一个人留在小镇的老屋里,不肯同母亲一同搬到县城的新居。那时候,我们姐弟几个又气又无奈,当他面声言以后绝不回小镇去看他。最后他无视我们的劝阻,依然故我地坚守在他的老屋里,把麻将打得热火朝天,把小院子的花草伺候的蓬蓬勃勃。而嘴硬的我们在最初的冷漠和渐渐频繁的一次次电话问候后,终于还是踏进老屋的家门,包括发誓“一辈子懒得再理他”的母亲。
再往前几年,父亲六十多岁时,我们都已有了自己的归宿。那时候正是工作忙孩子小的时候,母亲无怨无悔地当起了“消防队长”。在我们此起彼伏的召唤声中,母亲背着她的大包包这家那家地大串联,而父亲却心安理得地做着他的“甩手队长”,怎么也不肯为子女搭把手。对母亲的责怪,他不以为然地回答:“累了一辈子,养了儿子还要养孙子啊?我才不干呢,反正以后我也不靠他们!”。那时的怨恨埋在心里,只是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母亲,至于这个自私无情的老头子,谁爱管谁管去!
更久远的岁月里,父亲的肩上扛着工作和家庭两副担子。对我们四个子女,他倾力抚养。母亲那时远在外地工作,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在镇上人的眼里,他是个能人。那时他们单位搞计件工资,因为他的技术好,每个月工资都是一百多元。在那个大米一毛三,猪肉七毛三一斤的年代,父亲的能干让我们姐弟几个温饱之余还能时不时地添件新衣服。可记忆中父亲的脸对着我们时总是挂着一层霜,让人心底生寒。我们胆战心惊地蛰伏在他的眼皮底下,屏息敛气,唯恐啥时候他那捏锤头的铁巴掌会落在我们头上。母亲是太阳,只有她在家,我们才从心底里感到温暖。母亲一进家门,不管是吃饭还是做事,她的身边总是围着叽叽喳喳的我们,笑语欢颜,温情荡漾。父亲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的,他不止一次地对母亲提出抗议:“对小家伙不要动不动就开笑脸!笑笑闹闹,头上做巢!”那时的我们觉得他比黄世仁还恶霸,对他总是敬而远之,无形中他在家里成了个孤家寡人。
一转眼,父亲就跨过了八十岁的门槛。看似倔强无情的他,渐渐地有了一些不易被人觉察的变化。回小镇去看他,临走的时候,他会站在老屋的屋山头,目送我们远去的背影。三回首、五回首,他依然衰老而孤独站在那里,恋恋不肯归去;偶尔回家去看母亲,晚间打电话给他,他不再用有事的理由推脱掉,而是次日赶最早的班车过来,一大早就“砰砰”地敲门;一家人为他办八十大寿时,他高兴地喝了浅浅一杯酒,吃了点饭菜就悄没声息地靠到墙边的沙发上睡着了;走在街上,他顺从地由我挽着他的胳膊而不再悄然挣脱或干脆甩开我的手......
父亲老了,曾经坚硬的心被岁月的手磋揉的慈软起来。隔着亲情的窗户向里探望,那一团融融的暖意让他心生向往。他主动对母亲说:“老屋里太冷清,总是打麻将也没有意思,还是搬到城里住。以后老两口没事多在几个子女家走走,再过几年就跑不动罗。”
看着棋盘边和母亲杀得不亦乐乎的老父,我的眼前浮起一层迷朦的雾气。那个雪地里光脚牵牛的孩子;那个被抽大烟的父亲卖掉亲娘,十三岁独自谋生,半夜里穿过乱坟岗给赌客买烟酒卤猪头肉的孩子;那个在码头上扛大包,摔倒后被嘴里含着的筹码戳破喉咙的孩子;那个在铁匠铺子里打杂,最后以高超的手艺享誉十里八乡的当家大师傅;那个一天书没有读却凭着夜校扫盲班的底子,刻苦钻研,担纲车间主任,技术标兵的男人;那个一直把爱藏在心里,从不肯轻易对子女露笑脸的父亲......他们一个个向我走过来走过来,又一个个从我眼前走过去走过去,直至消逝在湿漉漉的雾气中。
也许童年残酷的经历,让父亲变得不懂如何对子女表示关爱?但我明白其实他一直都是深深地爱着我们的,但他曾经的严厉和貌似的无情却让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有着一份挥之不去的遗憾,这份遗憾让我们对父爱有着一份固执的企盼。
岁月之手终于打破了父亲“无情”和“冷漠”的外壳,而他渴盼已久的儿女们已然忘却了所有的怨恨,唯以满心的感动迎接着这份“迟归”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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