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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 天道——读《红楼梦》第四十四回有感

寒鸦
2006-12-18 20:46   收藏:0 回复:5 点击:6301

    上篇评论中,朋友弥漫的回帖,为我推荐了一本好书《此时的事物》,还没真正阅读到。网上搜索了一番,看了作者的序言,非常熟悉的语言,非常熟悉的文调。因为作者谢有顺,是我读过散文评论文章最多、也最喜欢的作家,也对他的文艺评论作过不少的笔记。在序言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把它复制下来:“正因为如此,王国维才说《红楼梦》写的是‘通常之人情’,鲁迅才把《红楼梦》称之为‘清代之人情小说的顶峰’——以优美的人情写天道人心,这是中国文学的伟大传统;而人情就在世俗之中,天道也隐于日常生活里面。”
  
   《红楼梦》一书的叙述主题是一部封建家族短暂的兴衰史,活动范围在一个家庭式的园林---大观园,描写的人物也大多是相互关联的家族当中的。没有绵延百千年的历史,没有纵横数万里的疆域,这样的小说,主旨是“以人为本”来陈述的,通过描写人的琐碎日常生活细节,以及人与人之间和谐或冲突的人际关系,来尽情揭露人性中存在的假恶丑和真善美的本性,以达到作者以小说的背景为舞台,来演绎人的精神世界的实质和展示现实生活的本质的目的。自然,围绕人性的描写所引发的事件和延伸的思考,就成了小说的主导内容。
  
   这节也不例外。这节的内容可谓高潮迭起、一波三折,矛盾的焦点集中在贾琏与王熙凤这对欢喜冤家头上。今天是贾府第一能人凤辣子的生日,场面的热闹隆重无须多言。凤辣子头上的主子们如贾母等,为了安抚她平日的辛苦操劳,可是给足了面子;凤辣子下面的奴才们如赖大妈妈等,屈于她的淫威,也是一团和气巴结。应该说是最热闹安详的一天,也是凤辣子一年中“难得安稳享受”的一天,可偏偏就在这平和中,凤辣子最亲近的男人贾琏,却给于她莫大的讽刺---偷情。
  
   “无巧不成书”,曹大师善于营造矛盾冲突气氛的功力,“于无声处听惊雷”,在这节的描写再次让人叹为观止了。围绕王熙凤这个个性鲜明、权倾贾府的“管家”着笔,选择她个性中最鲜明的两大特点:欢于热闹和善于吃醋入手,一边是凤辣子欢庆生日热闹场面“火焰”般的张扬,一边是贾琏与鲍二家老婆“暗度陈仓”偷情“海水”般的隐蔽,一明一暗的两条线索,都极尽铺垫之能事,到最后矛盾汇集在一处,引领高潮全面地爆发起来。
  
   于是,围绕这一事件,主角与配角悉数“粉墨登场”。一些具有鲜明个性的人性特征,都在矛盾的冲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如贾老太君人性中的偏袒宽厚、凤辣子的泼辣吃醋、贾二爷的色厉内惧、平姑娘的委曲求全,宝公子的柔媚多情等等。
  
   贾老太君是贾府的“镇山之宝”,没有人敢不尊敬她。能够把所有的矛盾冲突化于平淡于无形,贾府中除了她,没有第二人选。老太君性格中的宽厚包容由来已久,从她前段时间善待刘姥姥这样一个粗俗的乡下婆子,就可窥见一斑。也正是这份宽厚,形成她性格中固有的老年性的对嫡亲子孙的宠爱、偏袒与包容。贾二爷就是冲着这一点,知道老太太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才敢这样对凤辣子放肆的。第三十三回中,宝玉被贾政鞭打后,贾母与儿子的精彩对白,最能体现她老人家偏袒子孙的性情。老太太人性中的这种特征,一方面可以稳定着贾府这个豪门家族的繁荣热闹,但另一方面却滋生包容了子孙娇奢淫逸的习性,加剧了家族走向衰败的进程。
  
   这场矛盾的爆发,是迟早的事情,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早在第二十一回中,这位“内惧娇妻,外惧娈宠”的花花公子贾琏,就曾经趁自己女儿“出花儿”,和凤辣子必须隔开的机会,偷过一回情了。那次“多姑娘儿”的一缕青丝的证据,险些被公开闹翻,幸好是平儿先收藏起来,贾琏才逃过一劫。
  
   贾琏的形象是豪门公子哥的一个缩影,无大才无大智无大能无大用,却善于偷香窃玉挥金如土,是个“油锅里的钱也敢捞出来用的”主子(平儿语)。他表面上恨凤辣子不是一天两天,“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二十一回与平儿语)”。但他内心上其实惧怕她,不敢真正得罪她,因为他支撑面子的费用,经常得从凤辣子的手中支出。这次敢于这样发威,一是借着“酒胆”,一是借着“人胆(贾母)”,但最终他还是失败者,首先向凤辣子陪礼道歉的,依然是他。“贾琏晚间归房,冷清清的,又不好去叫,只得胡乱睡了一夜。次日醒了,想昨日之事,大没意思,后悔不来”,这段描写就是这纨绔公子懦弱一面最真实的写照。偌大的家业,指望这样性情的子孙来振兴,只能是一句空话。
  
   《红楼梦》里面人物个性特征之鲜明,体现在王熙凤的身上犹为突出。这个“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的“破落户”,真真是个闲不得的主子,汇集人性特点的极端现象于一身,而很难寻找她人性中的“中庸”之道。前面的评论中,我已多次谈到她,这节我们又见她吃醋的一面。
  
   王熙凤是个有名的“醋坛子”,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了解她的人都晓得,她防丈夫贾琏偷情,比防贼还厉害。二十一回中,凤辣子跟平儿的一段对话:“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旁敲侧击而含沙射影,把一个又精明又吃醋的女人,展示得活灵活现。还是这节中,贾琏对平儿私下说的一段话,最能说明凤辣子的个性:“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可惜她千算万防,她那个男人是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的主,最终选在她的生日这天,趁她防备最薄弱的时候来上这么一曲,闹出于凤辣子最具讽刺意味的笑话来。
  
   还有一个人物的描写同样精彩,不得不提。相比贾琏的“多情”,这里还有一个比他更多情的公子——宝玉。宝玉人性特征中对女子的“多情”,贯穿着整部小说的脉络,这节就写到他对平儿的喜爱,“我们弟兄姊妹都一样。他们得罪了人,我替他赔个不是也是应该的”,真真是想要亲近,何患无词呢?平儿受了委屈被接到他的院子来,对他来说简直是飞来的“艳福”,又是“递衣”,又是“送粉”,殷勤十足矣!“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姐儿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厮近,因不能尽心,也常为恨事”,这回可以好好表现了。
  
   应该说宝玉对女子的“多情”,和贾琏的“多情”(严格说是“滥情”吧),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这女子好比花园里美丽的花朵,宝玉更多是喜欢留连欣赏,而贾琏则更喜欢摘取占为己有。宝玉重在欣赏“花朵”的过程,品味中如饮甘琼;贾琏则重在摘取“花朵”的结果,完事后弃之如帚。可惜相同的是,两位公子的“多情之举”,却干涉了冷酷固执而又遍体虚伪污浊的封建礼教,以至于两位女子成了“牺牲品”:这节中的“鲍二家的”和三十二回中死去的“金钏”。
  
   作者在刻画这些人物的“本性”特征中,虽极尽陈述铺垫之能事,却又做到“大象无形”,不费一字一墨的篇章来点评与议论,而又能让读者自然而然地把故事的虚拟性与现实的真实性联在一起来思考。或者这样的手法,正应了谢有顺点评的那样说:“以优美的人情写天道人心,这是中国文学的伟大传统;而人情就在世俗之中,天道也隐于日常生活里面”了。
原创[文.你评我论]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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