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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驴记

落花风雨
2006-12-24 21:52   收藏:0 回复:2 点击:5077

   
   队长老五遇到了麻烦事。那头被誉为英雄母驴的灰头病了,不但不能干活,还白白的搭草搭料。
   板凳整天在他面前穷嚼蛆。“哎呀,这哪是一头牲口呀!简直成了祖宗了,整日好草好料的供着。要是能干点活也好,可是整天趴在窝里,也没见到好的征兆,照这样下去,我们可是亏大发了!”
   板凳好吃懒做,平日里就长了吃心眼,大伙嘲笑他是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下跑的除了板凳,简直没有他不能吃的。因此大家给起了个板凳的外号。
   “别看他是头牲口,可比你强百倍呢!你能生崽吗!”老五听到板凳的闲话,心里就长气。
   “是呀!是呀!我不比灰头,但我现在还能干把活计,我当不成祖宗,别当孙子就不错了!我要是到了不能动的那一天,大伙干脆将我杀了吃肉我也心甘!”板凳继续发着牢骚。
   “你个浑小子,竟长吃心眼,你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脱成的!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灰头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老五在数量着板凳,心里也是气鼓鼓的。可是,眼见着灰头的病不见好转,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灰头确实不是一头普通的驴呀。
  
  
   要说这前山村(自然村)也够苦的,上头政策卡的死,大伙守着祖辈流传下来的几亩薄地过日子,遇到好的年头,能够填饱肚子,一有个什么天灾,大家就饿着肚皮过日子,大伙形容他们的日子是“糠菜半年粮,稀粥照月亮。”那时,队上唯一的副业也就靠一架马车过活了。说起这马车,自然要提到灰头了。也是灰头争气,在前山这草料不济的穷地方接二连三的生下三头齐刷刷的大骡子。三个骡子配上一副好马车,出外拉脚,为队上挣回脚钱,使队上有了点活泛钱,大家的日子也就比以前强了些。四爷是饲养员,对牲口比自己的亲人还亲。四爷光棍一个,住在饲养院里,那里就成了他的家,整天伺弄牲口从不知道苦。尤其对灰头更是关爱一番,记得每当灰头临近预产期的时候,四爷就将自己的行李搬到驴棚里,与灰头同吃同住,一直到小骡驹出了满月,在院子里撒欢的时候才回到他的炕头上。
   大家心中充满了感激的心情,于是有人提议,灰头可是个功臣呢,我们要给它养老送终,不能象别的牲口那样杀了吃肉的。大家纷纷的赞成。
   渐渐的,灰头老了,再也生不出高大的骡驹来。不用说干什么农活,就是平日里,灰头也是步履蹒跚,一副老态的样子。四爷一如往常那样精心伺候着灰头,大家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转眼到了夏初时候,自春天下了一场透地雨,老天爷仿佛休假了,天空滴雨不落,绿油油的禾苗渐渐的枯萎了,眼见今年的收成泡了汤了,大伙心里着急,忙着抗旱。明天县里也要派人来参观督察,河水早已干涸,就剩下那一口可怜的水井了。那时还没有机电井,全靠水车提水。可眼下里,马车出门到外地拉长脚了,还得三四天回来,全队里只有灰头在。可灰头已经很久没有干农活了,怎么能够拉动那笨重的水车呢。可眼下,县上的人就要下来了,再说庄稼旱的恹恹一息,再不浇水就报销了。老五心里急的上火,还是板凳心里打起了灰头的主意。老五于心不忍,板凳怂恿道:“灰头怎么说也是牲口,再老也比人有劲头,我们只是让灰头支应一上午给县上人看看,县上人走了,就让灰头回去,不碍事的!”老五也动了心思,可还是怕四爷这一关不好过,板凳又献了一计。
   第二天,老五将四爷打发到公社去办事。板凳趁机将灰头牵走。水车骨碌碌的转动起来,清亮亮的水流淌着,大家肩挑手端,将水运倒田间地头。县上人看了,不住的点头称赞。灰头毕竟是老了,没有了当年的力气,渐渐脚步慢了,水源供不上了,看水车的后生心里着急,不住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灰头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吃力的走下去。当它再也支撑不住时,颓然倒地了,一头栽倒。后身跌落到井帮里。大家见状,慌忙将灰头拉了上来。可是灰头的后褪骨折了。
   四爷从公社回来不见了灰头,发疯似的寻找。当一瘸一拐的灰头出现在四爷的面前时,四爷惊呆了。知道事情的原委,四爷将队长老五还有板凳一顿臭骂。尽管是在骂,四爷也没有停了手中的伙计。急忙给灰头消毒打绷带。大家七手八脚的帮忙。老五茫然的站在一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心里也生出一丝的悔恨。
   前山的灾难是接上了,上年秋天霜来的早,为响应上级“以粮为纲”的号召,种了高产高粱“反修一号”,结果被早秋的霜冻搭死了。大家吃着半秕的高粱骂娘,可骂娘也解决不了肚子的问题。到了五黄六月,大家的粮食渐渐的断顿了。
   板凳尽管嘴臭,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些人打着灰头的主意,只不过是没有说出来。经板凳开头启发,终于说开了。“也是的,我们饿着肚皮,还养着没用的家伙,真是的!”“哎!现在动手还能打打牙祭,再要这样养下去,就剩下皮包骨了。”从队长老五内心来讲,实在不愿意杀灰头,灰头毕竟对前山有恩。那毕竟是一头英雄母驴呀,当初大家不也是赞成为灰头养老送终吗?!再说了,即使大家都同意了,四爷一关也难过呀!望着大家菜色的脸,心中也不是滋味。老五当然知道驴肉对于大家意味着什么。大家要吃饱肚子,要生活下去呀!老五心头一阵烦乱,“别瞎嚷嚷了,干活!”大家又低下头干活了。
  
  
   四爷正在为灰头换洗绷带,老五一个人趸到四爷身边。“哎!这灰头伤的不轻呀!”四爷自顾忙着手中的活计。老五干咳了几声试图打开尴尬局面。四爷我行我素,照样做着自己的事情。“到底是老了,恢复起来难呐!”老五自言自语的说着。“哼!”四爷算是做了回答,不满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四爷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也是没办法呀!”老五语重心长的说着。四爷激动地说:“人呀,要讲究点良心,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候,良心都让狗吃了呢!”;老五的脸色泛红,嗫喏着一时没有话说。“灰头是个哑巴牲口,它能说什么,可你们到好,专门欺负他不会说话呀!”四爷狠狠的说着。“是的!是的!我承认我做错了,可眼下!”老五忙不迭的说着。“眼下怎么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四爷立刻警惕起来。“不是,我心思着,就这样干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老五急忙做着解释。“那有什么好办法,灰头老了,恢复起来自然慢了些!”四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看,不如将灰头处理了!”“什么?!亏你想得出,谁要是再打灰头的主意,我跟谁没完。”
   晚上,饲养院里灯火通明,老五召集全体社员开会。饲养院就是队里开会的场所,中心议题是商讨灰头的去向。老五从四爷那里碰了钉子,感到问题很棘手,一时没有了主意,回到家里只叹气,老婆问过之后说:“这明见得两头叫阵吗!这样的事谁愿意往身上揽呀!你可不能自己做主!”“可我是队长呀,大家都瞧着我呢!”老五也知道难办,可又不能不办呀。“要不说你死脑瓜骨呢,大家的事就要大家拿主意,赶哪天开个会,要大家商量,实在不行还可以投票表决呀!”老婆的话让老五开了窍。
   老五将情况做了说明,要大家发表意见。“有什么好说的,灰头为我们前山做了大贡献的,当初大家也都答应要为灰头养老送终的。我们可不能卸磨杀驴呀!”说话的当然是四爷,只见他眼睛冒着火似的,瞪着屋里的人,声音也是高八度的样子,震的房梁上的土灰簌簌的落了下来。
   会场一时的冷清下来,大家瑟缩着脖子躲闪着四爷咄咄的目光。“四爷说的不假,但眼下情况又有不同,我们都在饿着肚皮,怎么也不能等死吧!”从会场的一角旮旯里冒出一句来。大家寻声望去,是板凳发话了。之后就是言来语往,唇枪舌剑的争论开来。会场上充满了火药味。
   “好了,大家静静!”老五终于说话了。会场又归于平静。“照这样争论下去,一宿也争论不出结果来。我看还是投票表决吧!”
   老五拿出两个罐头瓶子,摆放在院子的桌子上,一只瓶子上贴着“杀”字,一只瓶子上贴上“不杀”。找来一捧黄豆,每人发一颗。大家依次站好队投票。随着黄豆丁冬落到瓶子里的声音,灰头的命运也就定了。
   最后轮到老五投票了,大家眼睛齐刷刷的投向了他。其实,灰头的命运早都注定了,那写着“杀”的瓶子里的黄豆已经将近半罐,可“不杀”瓶子里是稀疏的十几粒。老五在两个瓶子中踌躇着,终究没有动手投下手中的黄豆,姗姗的离去了。大家也都遗憾的叹了口气。
  
  
   灰头的命运已有大家做出了冷酷的判决,接着就是寻找刽子手了。这又是一道难题。平时里杀猪宰鸡的没什么,队上的李三是行家里手,一请就到。可要他杀灰头。李三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行,我可不干,驴是大牲畜呢!都是有灵性的东西,我向来不杀。再说了,灰头与我们有恩,我也不忍心下手!”老五又碰了钉子。于是再开会商量,有人提议道:“板凳你不是叫的最欢吗,干脆由你操刀吧!”板凳摇着手说,“我可是吃粮不管酸的手,长这么大从来没动过刀子!”会议一时陷入僵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给点好处,恐怕没人干!”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还是将目光盯住板凳。“板凳,要是多分你五斤驴肉,你干吧?”老五问。“我可没那胆量!”尽管是推辞,但已没了先前的坚决。于是再商量奖赏办法,最后,大家终于忍痛将驴下水拿出来做奖赏。板凳也在扭扭捏捏中接受了任务。
   要杀灰头了。大家互相传诵着,心底里涌出的是一种别样复杂的感情。大家聚集到饲养院里。该到板凳上场了,也真是难为了板凳,平时从来没有握过刀子的人,对于灰头这个庞然大物感到一种茫然。在接受杀驴任务后,他曾亲自登门请教李三,李三说,不管杀什么牲畜,都是将刀子捅到心脏里,那样,血流的快,牲畜死的快也少了些痛苦。不但肉鲜美,刽子手也算积了阴德。从李三家出来,板凳也是一脸茫然。杀猪刀子是那么的短小,怎么能够直捣驴的心脏呢。
   大家也在关心板凳怎么杀驴。板凳终于登场了,大家嚯的一声惊讶。人群不自觉的往后闪去,只见板凳拎着明幌幌的铡刀片,快步赶到磨石旁,嚯嚯磨刀声振颤开来,只摧的人们心里发冷。
   灰头还在默默看这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仿佛是与自己无关一样。板凳上前拉起了灰头,灰头静静的来到了院子中央,仰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湛蓝的,一望无际的深远。板凳拎过铡刀片,从腰间撤出酒瓶,猛灌了一口,鼓起腮帮,喷向刀片。一股酒香飘溢在院子中。板凳口中默念着:“灰头对不起来,祝你来生脱生到好人家,再也不遭这份罪吧!”说罢举起了铡刀,就在板凳手起刀落的一刹那,灰头笑了,那诡密的笑让板凳呆在那里。“咣啷”,铡刀片跌落在地上,溅起阵阵尘土。“啊!”大家惊叫着。“扑通”大家跌落了的魂魄再回到躯体时,又发出重重的撞击声,众人的魂魄飞到了半天空中。
   “扑通”声是板凳双漆撞击地面声,板凳匍匐在地上。“灰头呀灰头,你我无冤无仇的,我也是没办法呀!”说着不住的磕头。之后,起身要遛出院子。
   “回来!”板凳身字定定的站住了回头看。只见老五威严的站在他的身后。“我——我不干了!”板凳结结巴巴的说。“不干,当初干什么去了!”老五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板凳呆呆的站在那里,“找块布来!”老五命令着板凳,板凳回身到屋里拿出四爷的围裙。我们的四爷已经悲愤的出走了,特没法改变灰头的命运,于是静静的躲出去了,他不堪那惨烈的屠杀场面。
   老五静静的来到灰头面前,用手抚摩着灰头。“灰头呀,不要怪我们,我们也要活命的。安心的走吧,下辈子脱成到好人家!”说罢给灰头蒙上了眼睛。
  “灰头,上吧!”老五退回到众人之中,用嘴努了怒。板凳哆哆嗦嗦的举起铡刀。“啊——啊!”板凳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喀嚓”一声,驴头落地。“噗”一股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滑出一道弧形,象一道瑰丽的彩虹。人们惊悸的后退着,脸面上一股咸咸的血气拂过。灰头已没来头颅,但身子却分明站立着,挣扎着超前迈着步子,一步,两步,人群轰然的向后逃散。轰的一声,灰头终于倒地了。
   分驴肉了,大家眼中噙着泪花。“哎呀我们的灰头没了,我们真是作孽呀!”于是有人用手垂着头。
   半夜里,板凳闹腾开了。大家去看他。只见他眼睛直直的。不停的垂打着前胸,又哭又闹。“好你个没良心的板凳呀,你竟这么狠心呀!”说罢用手揪着头发。“嗷——嗷”从板凳嘴里发出凄厉的驴叫声,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发毛。“哎呀,不好,一定是让灰头迷住了!”有人提醒,众人都觉得对。于是寻找对策。大家一商议,给灰头立个坟头吧!
   第二天,大家在北山坡上给灰头立了坟头,烧了纸。由年长的祷告一番。板凳的病渐渐好了,可从此变的痴呆呆的。大家都说是让灰头将魂勾跑了。
   四爷没有要自己那份驴肉,也辞去了饲养员的差事。四爷毕竟是老了,常常一个人踯躅在村头,嘴中默念着什么。老五也觉得自己理亏,经常找四爷说话。可四爷到底是一句话也没有。后来,四爷不行的那一天,老五跪在四爷的面前,请求四爷宽恕,四爷象石头雕像一样的离去了,终究没说一句话。
   “哎!这四爷呀,到死也没原谅我呀!”老五望着辽远的天空,心情一味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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