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狂晕的蚂蚁-个人文章】
生存者【七】
□ 狂晕的蚂蚁
2007-01-01 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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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孩子,我也有件事情需要对除我以外的人说。这个事情压在我心理整整六十年了,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可能连死去都很困难。】
他正在老去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
返回客厅后,老人坐在沙发上,并且让我也坐在他对面。今夜的他显得特别的奇怪,不同于平时的他,平日里的他声音铿锵有力,而今天的他却显得那样的衰老和虚弱。黑暗中,老人点燃了一支烟,星火点点闪烁,随着老人的呼吸而忽明忽弱,就像远望200米外的红绿灯一样。
【孩子,我可能也活不了几天了,在我还算意识清楚的时候,我要将一件事情告诉你,你必须要听。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几个,其余的都已经死了。】
我慎重的点了点头。
【在1939年的时候,我只有17岁,应该和你一样的年轻,那时候你应该知道的,日本鬼子侵略中国,老百姓都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了,我出生在农民家里,父亲在一次日本飞机的轰炸中丧生,母亲和带着我和妹妹不得不四处讨饭度日。
为了养家户口,我参加了军队,记住,我当初参加的是国民党的部队。每年有3块大洋,为此,我们一家的性命才得以保全。可惜母亲和妹妹也被日本人给炸死了,这样一来,我为了3块大洋而当兵的意义顿然失去意义,我在父母妹妹的坟前跪了一夜后,发誓要杀日本人报仇。因此,大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了。】
老人说到这里,吸了几口烟,用手搓了搓下巴,发出干巴巴刺拉茨拉的声音。接着继续平静的说道。
【我是河北磁州人,参加了国民党第97军的部队,往北我们和日本人打了几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记忆非常深刻。
那是一次阻击战,我所在的野战部队的三个营,奉命去阻止从北平过来的一个日本运输车队,那次我第一次上战场,非常的紧张。我们借助地形藏在距离公路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机枪手在潜伏在我们不远处的稍低一些的地方。我不停的抚摸着中正步枪,手心都是汗,抖个不停。不是害怕也不是激动,总之,有种说不出来得兴奋感。
大约下午时分,侦察员报告,敌人已经到达山后了,这时,整个队伍都十分的安静,不准探头,以防敌人的侦察兵发现。
我缩在土坡后面,仰望着天空,那里一片蔚蓝,白云一动不动的飘浮在上空,连鸟都没有一只,单看蓝天白云没有一点杀戮的影子,谁曾可想,它的下面即将会出现的一场血肉战争呢?
两个小时后,敌人的装甲车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很长的的车队,然后又有几车的士兵,大约有不到一个营的兵力。
当我意识到开枪的时候,已经看到敌人的装甲车冒了烟了。于是,我拉开枪栓对着底下四处躲藏的日本人开枪,不停的射击,也受到敌人的顽强还击。我看到离我不远的接连机枪手换了好几个,到下去一个,又从后面补上来一个。我只知道对着下面的人射击,别的早已不知道了,我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兴奋,忘记了蓝天白云。我相信,装子弹,拉枪栓,扣动扳机这一系列动作,仅仅处于一种本能而不是处于意识的控制,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只有本能。
天快黑的时候,战斗也就结束了,山坡下一片血海,我们下山对着还有气息的日本兵补射或者用刺刀解决其性命。看着我兵们面无表情的用刺刀在一个一个的倒在血泊中的日本人尸体上戳来戳去,我的神经说不出的紧张。看得出排长对胜利没有一点的反应,他冷静的吩咐我们卸下敌人的装备,搜刮敌人的身上值钱的东西,以及确认他们真正死亡后,然后再将他们的尸体抬到路边正在挖的大坑,就地掩埋。
我因为第一次打仗,所以,没有去用刺刀戳尸体,只是翻动那些尸体的口袋和解除他们身上的弹药。正当我在一个胸口满是血迹的尸体上解下弹药包的时候,那具尸体,具体的说那个日本兵突然睁开眼睛。】
老人猛吸一口烟,星火在黑暗中嗖的亮了起来,照着他的满是皱纹的脸庞,眼神中隐约的光线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我,但是又不是在盯着我,更像是盯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我咽了咽口水,发现心脏比平时跳的还快,嗓子眼也很痒痒,想咳嗽,但是我劲力压了下去。
【他是个相貌普通的士兵,约莫30多岁,矮个子,短头发,尖下巴,嘴角不停的向外翻动着鲜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确定,似乎他并没有死亡,而是从昏迷中清醒一样,他略微转了转脸,环顾四周之后,确认了自己的伤口,这个眼神才有了变化,眼神变得很安然的看向我,仿佛死亡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在等待,等待我的刺刀。】
老人将烟头使劲在烟灰缸里按灭,就像在下某种决心。他静静的转动着烟蒂,看着火光在黑暗中消失后,良久后才继续下去。
【我当时很害怕,你知道,我只有18岁,没有真正的杀过人,与刚才举起枪躲在100米外的山坡上将人射倒下相比,此时此刻用刺刀将近在咫尺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刺死,则对我真的是个难以作出的选择,更何况他面带坦然之色的看着我。
那个日本兵不停的吐着鲜血,火光在他的脸上闪烁,我还在犹豫。见我没有下好决心,那个日本人缓慢而艰难的用是指,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将他解决。于是,我要了一下嘴唇,想了想自己长眠于地下的家人,豫然将刺刀刺进他的心脏,他抽动了几下就闭上了眼睛。
我则长疏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其他的人都在忙于处理余下的尸体&战利品。没有谁会注意一个十八岁的男孩艰难的用刺刀刺死了一个日本兵。】
老人盯着自己的撑开在面前的双手,久久的盯着。
【从刺刀刺进那个日本兵心脏开始,我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见了,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再也不可能返回到我的身体里了。我可能还是我,但是现在的我似乎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恐惧感顿时布满全身,我虚弱的扶着步枪蹲在日本兵的尸体旁边,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它好像已经不是我的了,而正是这双已经不属于我但却又还在我身上的手将汉光闪闪的刺刀刺进了一个正在跳动的心脏里。
我感到恐惧,真正的恐惧开始来临。
接下来,我开始杀人,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在我的面前倒下。我不需要在害怕什么,我只需要武器在手,我听惯了枪声,见惯了鲜血。所以,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者,尽管是为了保护家园的名义。】
听到这里,我好像做了一天的火车那样的虚弱不堪,于是,站起来从暖瓶里给老人的茶杯添了热水,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实际上是我的嗓子干渴难忍,这水并不是仅仅为他而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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