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羽翼.妖精-个人文章】
遇仙记
□ 羽翼.妖精
2007-01-22 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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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大热天被派来海边出差真是享受。”程子言苦笑地看看头顶异常刺目的太阳和万里无云的晴空,连生气的劲都没有了。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顶头上司,明明谈成了生意,理当窝在家中喝啤酒吹冷气,谁知自己哪根筋搭错线,居然相信朱伟那混蛋是好心给他优差,答应在七月初来连云港出差兼休假!
疯了!
现在可好,原本想投靠的老友正在热恋,成日同女朋友你哝我哝,他实在不好意思总在旁边碍眼;老友又死也不肯让他住饭店,定要将他安排去一个朋友家,说是可以相互照应,给了他一个地址就把他打发了。误交匪类啊!害他现在只好顶着正午的大日头在地形复杂的住宅区中寻找南区56栋。他已经拎着箱子转了十几分钟了,硬是没找着。偏生周围一片寂静,连个人影也没有。也是,想也知道不会有人放着冷气不吹跑来大太阳下作日光浴,除非傻瓜——一如他。
算了,还是去住饭店好了,这次最少也得住两个月,要他跟个不认识的人同住他还真不大愿意呢!想及此处,程子言耸耸肩转了个身,抬头便见对面一个男人拎了几个大塑胶袋走来,想是刚从超市采购回来;走近一看,他大概才十几岁的样子,很瘦弱,一米六五左右,穿着T恤衫和薄长裤,将自己裹的很严实;鼻上架着金丝边的眼镜,很斯文秀气的孩子,只可惜满脸都是小凹洞,想是长青春痘的结果。
这孩子看见子言,老远便笑了,走近来说:“你是程先生吧?你好,我是程夕。”边说边腾出手来与子言相握。
子言瞠目结舌,半晌才惊觉自己的失礼,赶紧与程夕握手,寒暄了两句便呆呆地跟了他走。老王可没告诉他这程夕竟然年轻到这种地步。明明已经是二十七八的成年男子了,怎么会看来仍像是个高中生呢?
程夕所住的小区比较高级,房间是将上下两层打通之后装修而成,地面皆用的是水磨大理石,虎纹那一种;墙壁上点缀着水墨丹青;房内窗帘皆是明快温馨的粉色系;家中摆设无一不精致独到且井井有条。子言暗骂老王该死:这屋子分明有女主人,如何骗他说只有程夕一人独居呢?
“程先生,”子言对正忙着倒茶切西瓜的程夕说:“我只是来打声招呼,马上就走,您别忙了。”
“怎么?”程夕将果盘搬来茶几上,“老王说你要搬来住段日子的呀?怎么急着走呢?”
“不了,还是不打扰了。您夫人要不高兴的,老王胡闹惯了,别理他。”
“原来如此,”程夕笑了,“内子目前去了乡下隐居,要几个月才会回来。你不用担心啦!老王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你今天不进门便罢,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你了。你可不能害我被老王骂啊!我还欠着他的人情呢!你来得正好。”说话间他熟练地冲了一壶绿茶出来:“来吧,武夷山的老君眉,上个月刚带回来的,你尝尝。”
子言狐疑地端起紫砂茶杯:“隐居?”不是在闹离婚吧?他可不要趟这滩浑水。
那程夕无奈地笑笑:“是啊,她说要一个人清净清净,嫌我罗嗦。”他可怜兮兮地看向子言,“我很罗嗦吗?”
子言几乎将口中的热茶喷去他脸上。天啊!这都快奔三的人了,居然还作的出这样孩子气的表情,真是服了他了。
那老君眉入口微涩,后味甘甜,喉中香气久久不散。子言平日喝惯了袋装茶,此刻抱了茶杯不忍释手。不走了!为了这茶死也要住下来!再说这小区离客户公司极近,且窗外不远就是大海,每间客房都有落地大窗正对海景,美不胜收。难道放了这样的房子不住,跑去饭店一个人面壁吗?
茶后程夕带了子言在房中参观:一楼是厨房和餐厅,还有两个大客厅、两间客房与一个大阳台。两百坪的房子只有一个人住是太大了些,子言总算将心放下。程夕平时都住在楼上,他只要住楼下就互不相扰了。
二楼客厅有一整面书墙,内中书籍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且数量惊人。子言随手拎了本《诗经》出来翻:书本很干净,虽已半旧,书页上却无半点折痕污损,可见主人对于书籍极之珍爱。
“程先生,您的爱好可真广泛呀!”子言又换了本漫画《柯南》出来翻,不信他居然还看这些小孩才看的东西。
“哪里,这些书都是内子的,她最爱看书,还只肯买回来看,所以结婚才两年就聚了这么多。”程夕又是无奈地笑,“你别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书墙旁边靠着落地大窗就是一张贵妃塌,子言几乎看见一名女子正慵懒地躺在塌上翻书,长发倾泻及地。眨了眨眼,又消失了。
主卧室内本该是挂结婚照的地方却挂了一张女主人的单人照。她身着白纱,挽着云鬓,侧身坐在一片紫色花海里;一只玉手将头上的薄纱拉来藏住了半边脸,只露了双眼睛在外。只有一双眼睛,却已足以摄人魂魄:乌黑的,晶亮的,流光婉转,带了点淘气的妩媚向着子言微笑。这样美的女子,怎么会嫁了一个外貌如许平凡的丈夫?子言环视房内,却再没有其他的照片。男主人的单人照倒有两张,拍的神采飞扬俊朗不凡,与真人简直判若两人。或许,女主人也并不若照片中的美丽吧。
程夕将子言安顿在楼下南客房中,房内一套小型音响,一张布艺床,墙上一个什锦格子,点缀着许多希奇古怪的东西,一时也看之不尽。阳台处作成移门,由一幅细纱相隔;挽起白纱,阳台上的窗帘竟是淡淡的粉红色,衬了夏日的烈日显得分外柔美明媚。角上一架紫藤编就的巨大秋千式摇椅静静站着,四周缠了些许藤状的叶子,绿色中藏了几朵红白交错的小花。这样的布置定然出自女主人之手,子言实在喜爱这样生气昂然的环境。
下午程夕要午睡,子言洗了个澡开了音响打算处理文件。谁知拉开音响柜,内中赫然满满的影碟。泰半是卡通动画,小半是电影:几乎清一色的欧美经典,也有几张其他国家的名片,居然还有十几张国产抗日时期的黑白片如《小兵张嘎》之类。下面一个抽屉内全是音乐CD:欧美经典之外还有中国、日、韩的古典民乐如竹笛、洞箫、二胡等,还有钢琴;现代的摇滚、蓝调、爵士、流行也很多;另外还有些背景乐。最让子言惊讶的是,居然也有十几盘世界著名的歌剧、舞剧;世界三大男高音也有……这样一笔财富,绝非短期可以敛就,必定是数年精心积累的结果。惊叹之余,子言挑了张莎拉布莱曼的《月光女神》出来听,音响的音质居然极佳。这家人,当真极懂享受!
程夕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家中打理成现今的干净整洁;又有随手摆放的零碎东西使气氛生活化,而不似供人参观的样品房。可以肯定,他在家务上是把好手,由他半个钟头变出一桌酒菜便知端倪。菜品卖相虽然不佳,味道却是好的,且荤素搭配有汤有水,甚至还有一味地道的松鼠桂鱼,酸甜适度,真看不出是个已婚男人呢!
主人酒量窄,只用一杯啤酒相陪;子言见他言语温和态度亲切,不由谈兴大发,不知不觉便喝了小半瓶的四星白干。水晶枝形吊灯下,他醉了,竟对这个初识的人倾心吐胆,将自己近十年的生活全倒了出来。程夕一径的微笑着,间或插上几句,越来越沉默;对自己的感情与婚姻闭口不提,只肯说些工作上的事情。别看他外貌平庸,竟是个神经科的医生呢!
吃喝完也不用子言帮忙,程夕三两下就将善后弄好了。子言有些头晕地坐在沙发里看着他忙,口中还在嘟哝着自己被前女友抛弃的惨事。
电话突然响起来,程夕两步跳过去,敏捷地抄起话筒,却又不急说话,停了三秒钟才轻轻地道:“喂。”面上一片复杂神色,又爱又恨的那一种无奈。想也知道那头必然是出逃的程夫人无疑。
出乎子言意料的是:这通电话竟只讲了一分半钟。只见程夕对牢话筒殷殷切切问长问短连哄带吓竟至于求:“……回来吧!求你好不好?回来!……你都走了多久了?……什么一星期!已经十九天了!……回来嘛!买肯德基给你吃好不好?……”完全不在乎旁边有人,一味地要他夫人回家;而他夫人似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只听得她末尾哈哈哈大笑三声。程夕懊恼地合上电话,叹了口气,回身继续洗碗去了。
陷在异常柔软的布艺沙发里,子言几乎以为是在自己家里。厨房中母亲正在忙碌,等待下班归来的父亲;父亲,差不多该到家了罢?
正乱想间,大门处居然真有钥匙转动之声。没等子言回过神来,门开处已然踏进一名女子来。
这女子,束着马尾辫,遍体纯白。上身一件一字领的短袖棉T恤,下身一条及踝长裙,裙底处有一方菱形的镂空编织;足下一双凉鞋,拖鞋式的,亦是白色。肩上斜背着一只COBO的招牌皮包,右手里还拎了一只小旅行袋——嫩绿色的;手腕上一环水滴型的钢面手表和一串七彩石。子言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银白,与程夕的相同。难道是她?
看见沙发上的子言,她明显警觉起来,步子一顿;将子言看住,眼中分明写了三个大字:你是谁?
这程夫人的眼睛当真会说话的!
子言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程夕满手白沫就出来了,看见她,惊喜交集的:“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不欢迎么?”她浅笑,眼中防备稍褪,“有客人呀?”
“老王的朋友,来暂住段日子。”程夕些微底气不足地介绍着:“也是姓程。这是我夫人唐悦。”
“你好,打扰了。”子言仍然慌乱着,面对这名女子,他居然不敢抬起手来。
唐悦将头缓缓一点:“哪里,您别客气。”随即将旅行袋自然地交给程夕,开始换鞋子:“这个天气,热的简直发疯。”
程夕老母鸡一样围住她转来转去,咋呼着端茶递水。子言注意到她喝的茶是从内室取出的精致茶罐里面的茶叶,冲泡之后气息芬芳盈室,显然极品高山云雾。这样好茶叶,就被她漫不经心地漱了漱口便吐了出去,转身要东西吃:“我的肯德基呢?”
他先生大窘:“我、我又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
“咦!是你让我尽早回来的呀!嫌太早?那我再去住段日子好了。”她狡黠地,作势要拎包走人。把个程夕急得死死攥住旅行袋不撒手:“我明天买给你好了嘛!”汗都出来了。
她笑了,眼内温柔一闪而逝:“泡饭总有么?”
子言不知为什么突然心酸如绞。
他入世较早,在外面什么样的莺莺燕燕没有见过。这唐悦并非美女,甚至不能算是女人,她那样的干净气质简直与少女无异,完全看不出婚姻的痕迹。可是,就是在这样一张面孔上,他看见了平静安详,看见了他作梦都不曾看见的一些东西。
是什么?是什么?什么样的东西已经瞬间俘获了他?
夜间子言竟然失眠了,他不停同自己说是换了床的关系。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来回了四次,他知道是她。他听见楼梯的木头吱嘎作响,饮水机内气泡咕咚咕咚,楼梯再响,接着就是茶叶的清香。深更半夜,她不睡觉,一个劲地喝什么茶?
熬到凌晨四点,他实在熬不住了,终于穿衣起床。倘若被她勾引,他也认了!
轻轻步上楼梯,恍惚听见音乐悠扬,是王骆宾的半个月亮,演绎得缠绵悱恻。抬眼看见书房的写字桌上横躺着一个白色背影;旁边电脑开着,一段文字写到一半,QQ内头像乱摆,音乐也没关上。她就任它们开着不去理会,真是不懂持家的浪费啊!子言轻笑。不知那些QQ都是些谁,就这样被她弃之一边。
听见脚步声响,她警觉地回头。此刻海上正日出,万道红光初露,正映在她脸上。子言看见一双妖异灵瞳,几乎以为那样强烈的红色光线是从她眼内而出;她的头发也是红色,白色的晨衣也是红色,连她手中的茶水似乎也是通红的鲜血!
看见子言,她从容立起,白色晨衣几乎及地,赤脚。她笑笑,眼内防备再度升起。怎么,不是她邀请他的么?
太阳慢慢地在上升,红光转成金色。她看起来更像妖精了,尖尖的耳朵,金色的瞳。他们没有说话,她是眷恋日出的美景,他是眷恋她。
太阳升起,她总算将眼光朝向了他,然而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的眼光从未分开。
唐悦长发及背,乌黑柔顺地贴住丝质晨衣;整夜未眠却毫无倦色;她坐在书桌上,脚丫子悬空晃荡着;她在笑,狡黠地,嘴唇娇艳欲滴,十指交合着抵住下颌。她自下而上看着子言,研究地,明了地,戏谑地,不屑地。这些情绪,明明白白地自她眼眸泄露。子言忽而愤怒了,不是气她看不起他,而是生气她根本懒得掩饰对他的不屑。他输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而他没有通过考验!
他只有离开。
离开前他只有这样短短的一瞬反击时机,然而他没有。
唐悦根本将他看透,也正在等待他的反击,然而他不会的,永远也不会。他只是微笑着对她说:“早安!好美的日出啊!”
她微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早!程先生真是君子,不似程夕这般贪眠。”
每个字都刺在他心上,他咬紧牙关维持风度:“哪里,本来是想早起悄悄告辞的,谁知被夫人逮个正着。”
她装得好天真地:“怎么?程先生要走?”
这个妖精!她分明还在笑!“是呀!公司有急事要我火速赶回去。”
她耸耸肩连话都懒得答了。
子言忍不住问出口:“我到底哪里不好?!”
一刹间他似乎看见唐悦全身的寒毛直竖。
她收起笑容,冷下眸子一字字森然道:“你哪里好?!”
“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不如他?”他一再追问。
“你比他还要罗嗦。”她拧眉,不耐烦地:“谁要你跑我家来碍我的眼?”
他仰天长叹。
原来,自打她第一眼看见他,已经想好了将他踢出大门的方法。他没有不好,只是选错了出现的时间。
这个女子心机太深,却又如孩童般任性。她才不管什么礼貌风度,不高兴了只怕连天皇老子也照踢不误,何况他?
栽在这样一个妖精手里,他也算虽败犹荣吧!
天色大亮,子言收拾好行李和残破的自尊,启门告退。程夕不明就里,还在尽力挽留。子言忍不住看不起他:这样一个蠢材,也配同冰雪聪明的妖精相处么?!抬眼看向唐悦,对方正微笑着怒视他,她的眼睛在说:还不快滚?!
苦笑了下,他将门合上,故意多立了片刻。果然听见屋里传来娇声的欢呼:“总算走了!总算清净了!总算……”想是被他先生捂住了嘴,下半截才没有说得更雀跃。子言在门外惨笑。他还是爱她。这样的妖精,本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个?能得一见,已经万幸。
步下楼梯时他忍不住想:倘若自己今天才来打扰,且手内又拎着肯德基的全家桶,她还会这样讨厌他么?
作者签名: 当妖精的羽翼缓缓扇动,周围的人,全都开始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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