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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里的沉思
□ 胡杨乡人
2007-01-26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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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总有年龄与我相仿的朋友意外身亡,每每想到他们,心头总有一团悲戚纵横缠绕。曾经的一切恍如昨日,如今生死却是两重天地,难以释怀。
记得几年前回老家奔丧,父亲专门给我岳父行路祭,平辈之间重礼相送,亲友感动,于心不忍,纷纷相劝,父亲说:“故去便为长者”,意味深长。是啊,我写故去的朋友,也是带着这样一份敬重。
(一)
(大姜活着的时候总说:“我块头大,该干点大事。”
他离去后,凤说:“姜走后,床头的画像自动掉落了两次……”)
——大姜的个头接近两米,英俊威猛,飘逸的性格中不乏儒雅,出类拔萃的他从县城的篮球场上一路拼杀进了省城。以球为媒,他与女队的组织后卫,就是后来成为我的一个工作伙伴的凤相恋了。因社会地位男低女高,在那个年代备受非议,情感上几经波折,最终结下秦晋之好。婚后,他们育得一女,名叫天骄,聪颖灵秀,宛若天仙。两个在同性别里都略显高大的人,却一直住在底楼一栋不足50平方米的公房里,夏热冬凉,阴暗潮湿。不知是因为房间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身强力壮的夫妻俩,经常拳脚相向,伤痕累累的日子持续了多年。
大姜退役后安排到了水产公司,他应时而动,下海经商,从批发大连刀鱼做起,左右捭阖,海鲜生意一度做到了澳大利亚。他用那款模拟信号的“砖头大哥大”时间最长,订购来的澳洲螃蟹奇大,他一手都拿不了俩。前些年,当他一口饮尽满大杯的白酒,打开钱夹,炫耀那厚厚的一大沓百元美钞争着买单的时候,他的家庭开始走向殷实。买了半越层大面积的新楼,添置了一台宽敞的“广本旅行车”,为模特儿般的女儿出国上大学存了一大笔钱,把父母接到了省城,还为他们买了楼房……搬进新房后,学美术的女儿在房间里挂满了她炭笔写生的大姜肖像,这时的大姜辞商从政,回归了政界,开始去实现他最大的抱负。
他踌躇满志,正在开发区的管理工作岗位上如鱼得水,大显身手之时,行车途中突发心梗,四十三岁,他便永远地伏在了方向盘上。宽敞的新车缓缓停在了那个城市最大的立交桥上,他精彩的生命没有完成最后一次的跨越。而他那句“报到后抓紧回来好好庆贺,别让哥们等太久”的话,竟成了谶语,哥们之间出生入死的多次约定,这一回再也无法兑现。
得知他的突然离去,那个雨雪交加的夜晚,我独在异域,去圣彼得堡酒吧喝得烂醉如泥。耽搁了许多时日才得以回去,当再次走进他家那栋大房子,面对镜框里大姜微笑的生活肖像,凤和她已经考上大学的女儿哽咽着,悲情弥漫在房间里。她开头那句颤抖的话,道出了从大姜离去的一刻起,她们母女天天要面对的生活。这个顶级装修的家,永远少了一份生气。隐隐地感觉大姜似乎还在,无非以另一种状态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大姜,一个执著的去者,他在短暂的生命耀光,似乎只是为了渲染这样一个适合自己的“够大”的家……
(二)
(小文活着的时候,始终笑着谨慎看人,从不向外坦露心迹。但是,只要他进得来一扇门,就能在房间里挤出一片足够自己用的天地。
娟说:“出事的前夜,小文莫名其妙地要我记下家里保险柜上的密码。”)
——小文漂亮得象个女孩,话语不多,一张嘴脸就红。他善笑,唇红齿白,黄黄的眼睛眯眯着,始终透着精明。从担任照顾首长饮食起居的公务员开始,他就赢得了个聪明伶俐的好评,以至于后来他多次的晋升和调转,都得益于那位首长的关护。入校学习了财会专业,他就一直在大大小小的单位担任数钱记账的会计。工作勤奋、独立,主动性强。凡事也想的周到,口风很紧,不善与人合作。还没转干时他就早早成了家,和他结婚的是护士娟,孩子降生并渐渐长大后,他依旧话语不多,人却更显得精明。
钱数的时间长了,容易滋长出盛气凌人的毛病,小文也不例外。背地里和他接触多的人叫他“小财迷”“二鬼子”。说他在家和媳妇都藏心眼,日子过得很富足,与其收入有很大的悬殊。他在我的手下工作的第三年,账目上出现了许多问题,正要痛下决心处分和调整他工作的关口,他把自己调到了自身能力所不及的大机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看着他红红的脸和祈求的眼神,我心软了。
之后的连续3年中没有看到他,只是听说在机关除了写不了材料,指导不了工作,自己的事忙乎得很明白,在财物部门混得还过得去。说他将农村的弟弟妹妹办进了城里,并把在小医院三班倒的媳妇调到了机关的门诊部。又说他换了房子,学会了开车,开各种能够借到的车。还说无论再破的车,他都开得很得意,很神气。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正悠闲地散步,一辆才烤了漆的旧伏尔加轿车在我身旁缓缓停下,驾驶员的位置上开门走下来红脸笑着的小文。他依旧忐忑地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似乎还没有从几年前的情结中走出来。在我的心里,那一段工作早就淡忘,一笑之间寒暄过去。
我目送他上车徐徐远去,以前他下巴上那颗并不明显的黑痣,却深深记忆在我的大脑里。直到一年前的“十一”,我和几个朋友坐车从植物园小聚归来,途径东陵门前的时候,得知小文在刚刚发生的车祸中身亡。同车旅游的是他和弟弟妹妹三家,其他8口人都安然无恙,唯独开车的他超车时迎面撞在“太拖拉”巨大的轮子上。还听娟在电话里说,出事前那个晚上,小文几乎一夜没睡,破天荒地和她说了一宿的悄悄话,第一次告诉她家里保险柜上的密码和赊欠帐目,并硬要她记下来,还第一次央求她下辈子还要嫁给他,喜欢和她生活在一起。
我脑子里的小文,经常是笑而不语,一直精明的,下巴上那颗黑黑的痣,藏着太多的心机。脚下的路因此走的一直很忐忑,很慌乱。他全部的坦诚,似乎只有出事前和他爱人的那夜告白……
(三)
(尽管是同龄人,我用全部的智慧和石董作比较,他还是比我多出一大块与生俱来的精明。
一个月前我对匆匆忙忙的他说:“雪天路滑又是夜间,还是别那么着急的好”。
手机里几天前的号码和短信还在,躺在鲜花中的他却隔着遥不可及的茫远,再重的情谊,也无以撼动他的手指,给我拨一个问候的电话。)
——石董事长,和我年龄相仿,是来此地的两年中,我结识的一位隔行的朋友。他中等偏瘦的身材显得很干练,那张极象霍英东的白皙的脸,很有亲和力。他十年前停薪留职,和朋友拼凑20万元合伙做生意,现如今他已经是小城IT业的龙头老大,成为当地的社会名流。
他为人谦和,生意场上笑语相迎,政、商两界左右兼顾。和他谈生意,俩字—痛快。当你还在说着想法,他脑筋快的却已经在你所提需求的前面微笑着等待了。在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后,他还会赠送一些你事先想不到,但一定还是十分需要的产品,叫你心存感激。
在属于我们的那个特殊节日里,他还能带领高层管理人员提前来走访慰问,将关乎国计民生的面子事,做成了实实在在的具体事。相对于他这个年销售额过千万的大生意人来说,尽管我们之间的这点生意微不足道,但无论在哪里相遇,他都能首先将你认出来,给你一份足够的尊重,并顺着上次与你见面时的思路,聊当下最恰当的话题。做企业的人日理万机,交流中你几乎听不到他有重复和记忆含混的思路。和这样的精明的人不用多接触,素昧平生中,他会截取与你短暂共事的机会,径直走进你整个的生活,成为你有困难时第一个就能想到的人。
单讲石董做人,能洞悉一切,已臻极品。做生意更不用说,他是温柔的杀手,一团和气中看的是长线,他知道如有需求,由不得你做其他的选择。
元旦前那个使我摔了一跤的大雪天,已近下班时分,我去他的公司办事,和正要外出的他撞了个满怀。我知道雪天路况不好,一脸茫然劝他改日出行。心想一个生意已经做到如此程度的人,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贪黑跑雪道出远门的。他笑着一扬手中的车钥匙,歉意地拍拍我的胳膊就走了,少有的匆忙劲弄得我一脸愕然。心存的那份担忧,在一个月后的另一个晚上发生了,他在车辆肇事中身亡。事故发生在几乎同一个时间段的另一条公路上。
尽管我知道以我们之间的情谊,还不足以于那个雪夜拦住他外出。但是,最后那次不一样的告别,我分明觉察到了一种不祥。由此,我倍感自责。看着静卧在花丛中的石董,遗憾他过人的精明,也不得不屈从于另外一种不可抗逆的力量。
快要过年了,我一一想起了他们。我知道人无回天力,意外总会有。我和他们之间萍水相逢中有快乐,也有许多未尽的遗憾,将变成了终生的怅惘。明天就是“腊八节”了,在这冬夜,于这年的馨香里,我痛彻地慢慢写下这篇文字,为的是释放心中那份十分复杂的情感,以祭奠驾鹤西去的他们,唯愿他们一路走好。同时,也有深深的祝愿,给那些我爱和爱我的朋友们,适当满足,不宜过劳,一生平安。
我敬畏地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禁不住一次次在想:于人能主宰的领域之外,诠释其生存的目的,破解其死亡的秘密,究竟是跟着感觉而巧合了一种偶然,还是遵从客观而契应了一份必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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